作为一个亲历着它从辉煌走向没落的人,那种失落与痛苦,确实是在故纸堆里翻看记载的人根本体会不到的。
杨沅听她说罢,想了一想,决定给她心里也埋下一颗种子。
就像他来时路上,不停地向完颜弘康和上官骆灌输“蒙古里”很可怕,如果不现在就警觉、压制它,将来它会成为大金的掘墓人一样。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颗种子就能生根发芽了呢。
杨沅道:“这件事,我早就有想法了。”
明明才刚刚萌生了这个主意,杨沅却像个神棍一样,忽悠起了他面前的神棍。
“我通过高丽、日本的海商,曾经接触从遥远的极西之地来的人。
在他们那儿,有一种宗教,所有的人都信奉它。
不仅如此,就连他们国王的登基,都需要它的认可。它的教主,被尊称为教皇。”
乌答有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她的眼睛睁得好大。
一时间脸上竟有一种和年龄、阅历不相称的呆萌感。
教皇?皇诶!一个教的领袖,居然可以拥有这样崇高的地位吗?
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听爷爷讲起过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似乎萨满在那时的部落里,也有这样无上的权力。
那时的部落长,是需要萨满予以确认的,难道这故事竟然是真的?
杨沅肃然道:“我是越王府世子,如果我们能打下这片疆土,坐稳这片江山。那么有朝一日,我就是这里的皇帝。
我不但要立萨满为国教,我还要模仿极西之地,让我们的萨满教也拥有无上的权力。
我们皇帝的登基,从此也需要萨满的认可与祝福才行。”
乌答有的目光迅速清明起来。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杨沅的大饼没有迷惑她,反而让她一下子提高了戒备。
谁愿意给自己头上套一个枷锁?
谁愿意把自己皇位传承交给一个萨满去认可才能生效?
这个小男人,他在骗我!
这个想法刚在乌答有心中一转,杨沅已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人?因为没有哪个帝王会愿意给自己套一个枷锁?”
乌答有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杨沅微笑道:“但是在那极西之地,治理国家的依旧是他们的王!
他们所信仰的教主,虽然地位还要在他们之上,却并不能与他们争夺世俗的权力。
这样一来,就算是拥立一个地位更加尊崇的教皇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这样做将带来什么好处吗?”
望着乌答有很有求知欲的眼睛,杨沅毫不犹豫地把日本的“万世一系”也嫁接到了这个“理想国”:
“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的皇帝或者国王,地位就稳固了。
哪怕是在某一代出个权臣,这个权臣最多也就是把这一代皇帝当成傀儡。
他不敢、也不能取而代之。再看看我们这天下,再看看我们大金……”
杨沅摇摇头,叹息道:“如果,我们也能有一个拥有着广泛信徒,可以确立皇帝的教皇,完颜亮作为一个弑君者,根本就成不了皇帝。这样,才能江山永固啊!”
乌答有的眼睛再度放出了光芒。
这个理由很强大,她信了!
真珠大王只是勉勉强强被迫出山,乌答有虽然成功说服他加入了天下之争,可是对他能否成功,自然也就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也正因此,她在席间看到“完颜弘康”小王爷的霸气与自信时,才会一下子动了心。
但,她要的真的并不多,只要萨满能被确立为国教,以合法身份永续。
她的家族在自己的部落中,依旧是高贵的神使,她就满足了。
可是,小王爷他真的……,我哭死。
只想讨一碗“恩希玛”,却被塞了一嘴“萨其玛”的乌答有,眼中都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小王爷……”
乌答有的声音,此时就像她喂杨沅的那口萨其玛,带着丝丝的甜香:
“设也马大王的人马驻扎在外侧。毗邻小王爷您营寨的这边一百多名侍卫,都是我的人。”
乌答有眨了眨眼睛,那眼神儿就像萨其玛上淋的那层糖霜,黏连的都要拉丝了:
“秋夜寒冷,不知珠珠是否有幸邀请小王爷同住毡帐呢。
也好让珠珠向小王爷您好好讨教一下,如何才能成为萨满的皇。”
第488章 请神,送神
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睡袋,不携带帐篷又错过了宿头的人,就只能露宿野外了。
好在杨沅他们带了毯子,半披半盖,以现在夜晚的凉意,完全顶得住。
午夜的时候,盈歌醒了。
盈歌想去小解,推醒阿蛮之前,她先看了一眼杨沅的位置。
杨沅就睡在她对面那棵树下的,但这时那里只剩下一张毯子。
盈歌咬了咬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往毯子里摸了一下,凉的。
也就是说,杨沅已经离开很久了。
“这个家伙……”
盈歌晚上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或许是一种直觉,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那个狐狸精!
沉默片刻,盈歌又叹了口气,罢了,哪有猫儿不偷腥。至少他还等我睡着才偷。不然,他就是正大光明地去,我又能如何?
做好了心理建设,盈歌才推醒阿蛮,陪她方便去。
……
毡帐中温暖如春。
没有掌灯。
虽然杨沅没有夜光剧本,但他本来也没有剧本,临场发挥,只能口述。
“你听说过白莲社吗?”
“没有。”
“那么明教呢?”
“也没有。”
“没关系,我简单地给你讲讲它们的事迹。”
杨老师一点火气都没有,毕竟这么善解人意的学生,刚刚都给他送过拜师礼了。
所以杨老师非常有耐心。
他的指尖感受着那细腻如丝绸的触感,缓缓讲起了太平道、五斗米教、白莲社、明教……
讲完了它们的故事,杨老师循循善诱地道:“你有没有发现,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珠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道:“是不是只要信了它,就有机会实现叫人向往的未来?”
“啪!”
杨沅兴奋地在那一团沃雪上,盖下了一朵小红花,五个花瓣,长短不一。
“你发现华点了,盲生。”
“什么?”
“哈哈,你抓住了最关键的点,说的太对了。你再想想你所在的萨满,可能给人这种期望?”
“这……”
乌答有顿时若有所悟。他们的萨满教,只有类似春耕时、秋收时的请神、谢神的仪。
又或者谁生了病,给他驱驱邪,开几个土方子。
确实没有明确的,能够永远打动人心的宗旨。
杨沅又道:“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你们还要有一系列的仪式和详细的教义。有了教义,才能让人所行所为,以你的制定为指导。
有了仪式,才能不断加强你们萨满在他们心中的神圣感。说到仪式,要有能让信徒们参与其中的才成。
你们自己在那儿很卖力地跳神,大家只是看个热闹,没有参与感,怎么能不断强化他们心中对你的信仰呢?”
乌答有的眼睛越来越亮,就像夜空中璀璨的明星。
她本来就极聪明,以前只是没有这个见识罢了。
但是这层窗户纸,现在被杨沅戳破了。
“你们还要建立相应的组织,就像一个国家,从上到下,各负其责,各有级别。你们要有与仪式相匹配的活动,时不时就组织大家一起参与。”
杨沅问道:“你会跳神吧?”
乌答有有点小羞涩:“嗯!如果小王爷想看的话,人家可以跳给你看……”
嗯?
听这语气,她现在就想给我跳?
杨沅先是心中一荡,然后马上就打消了绮念。
啊呸!你都不穿衣服,我哪知道你请的是什么神。
杨沅咳嗽一声,道:“总之,这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如果你无所借鉴,从无到有的话,恐怕得需要用几代人来不断完善它。”
说到这里,杨沅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虔诚的女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