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晒然道:“汤相公这是要欲加其罪么?下官只是要洗刷清白,怎么就败德了?汤相公这是要以莫须有而加罪不成?”
汤思退听了勃然大怒,他怎么敢的,敢把本官比作秦桧老贼!
汤思退立即对晋王道:“监国,杨沅此人目无尊卑,诽谤上官,下官请监国罪之!”
杨沅摊手道:“下官还什么都没做,刚刚被监国唤上堂来时,还要下官顾全大局,含冤忍辱。
下官只是爱惜名声,不愿将就,这就败了德,还有了罪了?”
“鹅鹅鹅鹅~,咳咳!”晋王听的忍不住喷笑,急忙忍住。
汤思退怒不可遏地道:“监国不可被他巧言所惑,智者当明察。”
杨沅道:“监国要是不听汤相公的,汤相公就要治监国你一个不察之罪了。”
“竖子,住口!”
汤思退怒不可遏,他不到四十岁便官居宰执之列,何曾被人这般当众嘲讽过。
汤思巡愤然道:“察不明则奸佞生,奸佞生则贤人去,贤人去则国不举,国若不举,则……”
杨沅反正是打算对保守一派发起总攻了,也无须再顾忌什么,所以今日说话才这般肆无忌惮。
他马上截口道:“国若不举,下官唯有以一腔热血酬之。公若不举,某愿拜为义父。”
汤思退听得一窒,前一句还听的明白,后一句在说什么东西?
两府六部众宰执尽皆陷入思索之中,状元公这后半句话必然有典故。
可是,关于这句话,最有名的典故就是三姓家奴吕布。
然,吕布生平与他二人此时所辩全无关系。
所以,状元公这句话,定然与吕布无关。
那么,他这句话出自何典,又是何梗呢?
惭愧啊,人家到底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吾竟不知他这句话出自于何典何故。
“鹅鹅鹅鹅鹅鹅……”晋王赵璩突然肩膀耸动,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汤思退在脑海中遍搜经典,都找不出杨沅此言的出处。
此时忽见晋王笑的一脸猥琐,转念一想,不禁气的差点儿吐血。
淦!哪有什么典故,这个有辱斯文的狗东西,他就是在明晃晃地骂我呀!
沈该却是深深地望了杨沅一眼,
方才杨沅意外出现时,他心中便有些意外。
再见杨沅嘻笑怒骂,当着两府六部众宰执全无惧色,竟然当众与汤思退叫板,沈该心中愈发惊疑。
这杨沅竟敢如此放肆,恐怕……他手里掌握着的,不只是晋王殿下转给我看的那些东西吧?
想到这里,沈该觉得,他该主动表态了。
主动出手,才能把局面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如果再让杨沅和汤思退继续对骂下去,天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局面。
想到这里,一直缄口不言的沈该清咳了一声,缓缓地道:“这里是政事堂,不是市井弄巷!汤进之、杨子岳,你二人身为大臣,还当顾全体统!”
汤思退双目赤红,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沈该。
这老东西什么意思?杨沅冒犯我堂堂执政,你居然各打五十大板?
沈该端起茶来,缓缓呷了一口,老眼中一抹余光,从一脸淡定、不气不恼的杨沅脸上掠过。
他把眼皮一撩,对赵璩道:“监国,本相以为,针对杨沅的诸多非议,确如杨沅所说,不妨彻查。
若查无实据,则从此再不许人无端提起,否则就以谤罪入刑,如此自可禁绝谣言。
如果要杨沅背负一身毁谤离开朝廷,看似息事宁人了,实则隐患无穷,不可取!”
汤思退听得目瞪口呆,我向你汇报的时候,你可是点过头的呀,如今这般又是何故?
晋王听了,便漫声道:“众大臣的意思呢?”
杨存中和陈俊卿异口同声地道:“下官附议。”
陈康伯拱手道:“沈相公所言甚是。”
礼部尚书曲陌对他女婿颔首道:“沈相公资深而望重,此议不失为老成谋国之言。”
兵部尚书程真、户部尚书析折、刑部尚书张方旬、工部尚书侯可意纷纷表态道:“下官附议。”
虽说不知道他们附的是沈该的意还是曲陌的意,但显然是一个意思。
唯有吏部尚书谭鹰炆,因为对杨沅恨之入骨,所以一言不发。
汤思退眼见沈该表态,众大臣景从的一幕,一抹寒意突然袭上心头。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升迁太快,在任何一个位置上坐的时间都太短的弊端竟然如此之大。
众宰相、执政、尚书们,平时与他称兄道弟,你好我好。
可是真正需要站队的时候,竟然都不肯站在他这一边。
让他心惊的是,这只是否决了他的一个提议么?
绝对不是。
他筹谋良久,事先已经征得各部大员默许,本该十拿十稳的一个提议,竟然就这么被推翻了,这是一个征兆。
一群虎狼,原本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上游弋着,彼此相安无事。
忽然有一天,它们不约而同地向其中一方的领地逼近,亮出了獠牙,露出了利爪。
那么它们接下来,就绝对不会只是对他咆哮几声。
此番“便殿议政”,两府六部各位执政中,除了一个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的吏部尚书,全部对汤思退投了反对票。
从政事堂恍恍惚惚地走出来的时候,汤思退只觉得走在他旁边的不是一群同僚,而是一群正在觊觎着他,思量从何处下口,撕扯他一身血肉的鬣狗。
汤思退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忽地一脚便踏了个空。
还差两阶,他就能走上平地,这时却一个踉跄,单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幸亏他急急以双手撑地,这才避免了狼狈地滚翻下去。
第621章 瓦解
户部尚书析折和工部尚书侯可意慢吞吞的滞留在最后,因而错过了汤思退失神之下,跌跪于地的精彩一幕。
但他二人故意拖延到后面,却也是因为有满腹的不解,需要沈该给他们解惑。
“沈相公,你何以要拒绝汤相公的提议呢?”
这两位尚书和沈该的关系显然不一般,向他问话也是直接了当。
不过,方才沈该表了态,他们还是毫不迟疑地跟进了,尽管他们不理解。
直到此时他们才私下向沈该询问理由,显然与沈该有着某种默契。
“官家再有个把月就该回来了,有些事,两位尚书还是提前做些准备的好。”
沈该说着,把桌上一本手札递给了他们。
侯可意好奇地接过,翻开来一看,却是一份誊录下来的金人奸细的供词。
析尚书也站在一旁,与他一同看着。
二人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化名龚瑾泉的答不也在供词中详细说明了他们此番潜入大宋,是如何一步步扰乱大宋经济的。
他们如何从户部弄到专用油墨样品,如何利用从燕京派来的工匠进行仿制。
他们为了窃取最难仿制的铜雕版,前后做了哪些事情,通过什么人接触、收买的杨雷峯等人。
他们在龙山市建假会子处,这种半官方的会子处,是要由工部负责承建的,不能是民间想盖就盖的。
他们又是如何伪造户部行文,瞒过并利用工部为他们建造的等等。
这里边的供词有真、有假。
真的部分,是他们确实买通、利用了户部和工部的一些人,所以才能顺利完成这些操作。
假的部分是,答不也刻意夸大了他们的渗透程度,诬攀了工部和户部的许多官员。
如果朝廷真要按照这份供词进行追查的话,工部和户部将会像吏部一样,马上先垮一半。
两位尚书的脸色变了,侯尚书颤抖着手指道:“沈相公,不可能涉及这么多的户部官员。”
沈该淡淡地道:“杨沅是新金奸细一事,全无证据。”
他点了点侯可意手中那份供词:“而这份供词上,至少有人证,也有一些事情可做佐证。”
侯可意不再言语了。
他现在明白沈该为何突然表态,站在了晋王一边。
杨沅来政事堂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如果,今日他们不是群起对汤思退发起了围剿,那么杨沅那个疯子,第一时间就会重演“和宁门故事”,从工部和户部抓人了吧?
工部和户部要是再出事,垮的可不只是这三个部,而是整个六部都要垮了一半,其动荡的后果,想想都令人恐惧。
谁愿意和杨沅那个不计后果的疯子来个同归于尽啊。
析折此时也明白了沈该的苦衷,晋王有了这份供词,就有了拿捏户部和工部的把柄。
而工部和户部是沈相公的基本盘。
所以,在答应晋王一起围剿汤思退和大家撕个鱼死网破之间,沈相公只能保全他们,做出让步。
“两位,还是和汤进之尽快划清界限吧。”
沈该从侯尚书手中抽回手札,淡淡地道:“这件事的首尾,你们也要尽快处理好。”
侯尚书和析尚书向沈该拱了拱手,无言而退。
沈该淡淡一笑,心中不无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