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如何走漏了消息,既然已经惊动了蓬州士绅,作为潼川路之主,面上功夫他就得尽到。
吴渊脸色铁青,他一再叮嘱,不想消息还是泄露了。
这定是府上有人炫耀,出去卖弄才泄露的消息。
这让杨帅怎么看他,怎么看他吴家?
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吴家还值得信任吗?
只不过,现在可不是他大发雷霆的时候,如何避免众人纠缠,赶紧把杨帅送走,回头再想补救的办法才是。
杨沅上前说着客套话,左右不过是新官赴任,考察民情,不欲叨扰乡里,感激父老相迎一类的言语。
正说着,一乘轿子远远过来,未到近前便停下来,轿帘儿一打,一位官员袍带整齐,匆匆走了出来。
这是蓬州知州陈士杰。
他自然是提前得到吴渊提醒的,所以只是对蓬州城做了一番整顿,务求让杨安抚看到他治理有方。不过他本人却是一直佯装不知杨沅到了本城。
只是,不知道吴家怎么就泄露了消息,满城士绅都赶来拜见杨帅,他这时再装不知道可就太刻意了。
无奈之下,陈知州只好赶来参拜,都没来及通知州衙一众佐贰官。
杨沅刚对蓬州父老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吴渊便抢上前道:
“杨帅一路舟车,十分的疲惫了。大家的心意,杨帅已经领了,杨帅还要回去歇息,各位父老也都各自散去吧。”
话犹未了,蓬州知州又赶来拜见,杨沅心中不悦,脸上却是如沐春风。
他急急上前一步,搀起长揖下去的陈士杰:“陈太守快快请起,此番是杨某不欲声张……”
杨沅话犹未了,耳畔忽有异物飞过,“嗒”地一声,正钉在陈知州的乌纱帽上。
那是一支小小的吹箭,吹箭无声,兼之细小,又在夜晚,旁人根本没有注意。
但是杨沅和陈士杰,还有陪在旁边的吴渊却都看见了。
“啊!这是……”
陈知州惊呼一声,就往帽上摸去。
但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被杨沅一把握住:“如今天色已晚,反要惊扰蓬州父老,杨某着实不安。
陈太守这位父母官既然来了,足以代表蓬州百姓,本帅就拉陈太守去城外庄园小叙喽。”
杨沅打个哈哈,拖起陈知州就走。
陈士杰能做到一州知州,自然也不是个庸碌之人。
心思电闪,陈士杰便反应过来。
杨沅刚刚上任,蓬州父老闻杨帅赴任,举烛夜迎,那是佳话。
可要是其中有人趁黑夜行刺,这对刚刚到任的杨沅可是一桩丑闻了。
陈士杰马上站到了杨沅身侧,借他的身子挡住自己的乌纱,一边挥袖高声笑道:
“大家的殷殷心意,杨帅已经领受了。大家这就各自散去吧,散去吧。”
陈知州因为杨沅骑了马,自己便也换乘了吴府提供的马,陪着杨沅,往城外吴氏庄园而去。
吴炯站在吴家送行的众人之中,望着杨沅一行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唇边一抹笑意一闪即逝。
吴家款待杨沅,结果却闹得满城皆知,这就足以让杨沅不喜,对吴渊的能力产生怀疑了。
再加上这番“刺杀”之举,必会会让杨沅对吴家的观感更恶!
吴渊他不是想攀上杨沅这个高枝儿吗?
嘿嘿,明日我就把吴渊贿女的消息散播开去。
到时候杨沅没吃着羊肉却惹了一身臊,从此必定会远离吴家。
到时候,就只有我,才是吴家振兴的希望了!
……
杨沅一行人快马急行,直到进了庄园大厅,陈知州这才取下头上乌纱。
一见那枝吹箭斜插入帽,陈士杰顿时变了脸色。
吴渊却是“卟嗵”一声,就滑跪在了杨沅的面前,行云流水的磕了下去。
“大帅,是吴某照顾不周,竟让大帅遭遇暗杀,吴某有罪,吴某有罪。”
“你们吴家,确实有人有罪!”
杨沅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在上首坐下。
见陈知州捧着乌纱帽,犹自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杨沅没好气地道:“陈太守,你不用看了,箭上没有毒。”
“没有毒就好!”陈士杰松了口气,庆幸地道。
忽然,他脸色一僵:“欸?大帅怎知这箭上无毒?”
杨沅举手击了三掌,扬声道:“把人带进来!”
立即就有八名侍卫,两人押着一个,将四个五花大绑的赤脚汉子押进了大厅。
第680章 睚眦之报
“跪下!”
八名士兵,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一身的杀气。
他们狠狠一踹,那四个光脚的就“嗵”地一声跪在了苍山石的地板上。
吴渊听着都痛。
陈知州眉头微拧,这四个人……难道是獠人吗?
杨沅缓缓地道:“我之所以确定箭上无毒,是因为他们还没动手,我的人就已经知道了,并且控制了他们。”
陈士杰动容道:“杨帅,究竟是何人意图对您不利?”
杨沅伸手,接过大壮递来的茶杯,轻轻抹着茶水,微笑道:“不如,叫他们自己说。”
大壮依次给陆士杰和吴渊上了茶,但二人哪还有心思喝茶,都紧紧盯着那四个山民打扮的人。
四人显然已经吃过一番苦头,而且他们的底细人家早已清楚,也没必要再做隐瞒。
于是,略一犹豫,他们便嘶哑着嗓子招了供。
刚听他们说了几句,吴渊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簌簌发抖。
杨沅瞟了他一眼道:“吴家主,吴炯此人狼子野心,你身为一家之主,如果一直毫无觉察,那本官可就太失望了。”
吴渊一下子惊醒过来,忙向杨沅拱拱手,涩然道:“草民这个堂兄一向心高气傲,不服草民为一家之主。这……草民是知道的。只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一想到吴炯刺杀的是这种级别的朝廷命官,吴渊骨头都麻了。
杨沅呷了口茶,微微一笑:“他倒不是真的敢杀我,我若死在这里,整个蓬州都收不了场。他,也落不了好。”
杨沅从几案上拿过那枚吹箭把玩着,徐徐说道:“他只是想制造刺杀我的举动,吓吓我,叫我恶了蓬州,恶了你吴家罢了。”
吴渊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可他目光一抬,却正碰见杨沅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刚刚放松的脸色马上又一僵。
佯作行刺……,这……似乎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啊。
而且,他今天敢佯刺恫吓,明天是不是就敢真的动手了?
甚至不用明天,只要今天他能完全脱开干系。
这样一想,吴渊顿时又如坠冰窖。
陈知州看了眼吴渊,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略显惊讶地道:“原来是吴炯?下官不甚明白,这个吴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知州这话是替吴渊问的。
陈知州也知道杨沅在等着吴渊发问。
可吴渊受惊过甚,患得患失的,他只能充当这个嘴替了。
毕竟他和吴渊深度利益绑定,两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不过,杨沅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听得他浑身冒汗,屁股底下仿佛是一张针毡。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如果可能,他只希望早早逃开。
他竟然听到了利中杨家与利西吴家的一场以国家公器所做的交易。
杨政大限将至,却苦无没有一个合格的后人继承他的基业。
甚至为了他的子孙后人能够好好活着,他好不容易从吴家军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手创建了杨家军,现在还要心甘情愿地拱手交给吴家。
这么大的事,一旦运作,很多人都会知道。
杨政有今天,也是多少部将把他捧起来的。
现在他要交权,就必须先说服这些悍将。
这里边涉及太多的人,涉及太多的利益得失,所以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只不过,西军的尾大不调,朝廷一直心知肚明。
只要他们没有反意,宋廷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默认他们就是一方诸侯的事实的。
因此,只要杨政说服了麾下众将领,即便朝廷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这场交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可是,陈士杰不想做那个提前知道的人啊!
我既然知道了,要不要在吴杨两家还没有完成合作之前禀报朝廷?
如果我禀报朝廷的消息泄露出去,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朝廷一旦在大局已定之前知道了这件事,要不要做点什么?
朝廷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不会触碰到到西军的底线?
把这么叫人头疼的问题抛给官家,官家也会厌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