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诚拒绝了亲兵的提议,依旧决心待在明堂内。这里已经成了他的“指挥部”,各军都必须派人在这里值守,当传令兵。
一旦有事,便可以随时传达军令,组织防守。
屏退左右之后,李惟诚只觉得浑身疲惫,他坐在明堂内的龙椅上,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龙椅硬硬的,坐在上面屁股都感觉硌得慌,到底哪里好了?
李惟诚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来。
其实如他这般想,几乎是每个坐过龙椅的人,都有的感慨。李惟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龙椅坐着不舒服,是设计者故意为之,怕皇帝上朝的时候坐着太舒服睡着了。
皇帝的位置坐着不舒服,但皇帝的权力耍起来还是很舒服的,所以人人都想当皇帝。
李惟诚也想,只是没机会,因为他是胡人。
他原名叫张惟诚,因为他爹张忠志原先跟着张锁高混,所以姓张。
后来张忠志改名为李宝臣后,李惟诚也跟着改了姓。
他们这样的胡人,就是跟着张三混就改姓张,跟着李四混就改姓李,很多时候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如无根浮萍一般。
他们这样的人,很难有长远的谋划。
正在这时,李惟诚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门外一阵阵骚动。
不好,是杀人了!
李惟诚站起身刚想喊人,明堂的宫门被人推开,视野中地上躺了一地的人,都是他的传令兵。
棉衣上沾满血迹的张光晟,带着十多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李惟岳。
“你竟然做这样的事情!你居然给敌军带路!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看到李惟岳,李惟诚又惊又怒,对他大声呵斥道,颇有些语无伦次。
“兄长,你是不知道含嘉仓可以直通皇宫么?
你是不知道含嘉仓有个废弃的渡口么?
你是不知道北门的守军已经被本地大户收买了么?
你为什么不在这条路上派人严密监视呢?”
李惟岳没有回答李惟诚的指责,反倒是开口质问李惟诚为什么没有守好洛阳城。
一连串的发问,反正就一句话: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倒是他冤枉了李惟诚,含嘉仓那个渡口已经废弃了许多年,河道都干了,已经成为一条阴沟,谁会没事走那边?
洛阳城何其大,李惟诚手里就那么多人,如果每个地方都派人守,那估计得把每个守军砍成四段才够用。
李惟诚布防的时候,考虑的是“正常情况”,不包括有带路党帮忙开含嘉仓城门的情况。
至于含嘉仓守军被收买的事情……他来洛阳满打满算也就十多天,如何能知道这些事?
可是李惟岳却不能理解这些。
他一路跟在张光晟身后走来,然后……就真的是一路走来,大概比闲庭信步稍稍紧张点而已。
其间遇到的巡哨,不是被收买,就是开小差被张光晟顺手宰了。洛阳本地大户能量之大,远远超出了李宝臣当初的预计。
这些人如毒蛇一般潜伏着,就等着这一天呢!别看平时老实如同肥猪肥羊,关键时刻的反扑却是异常凌厉!
这些荒诞的事情让李惟岳都看傻了。
忽然,明堂外面鼓声震天,喊打喊杀声四起。
“开始总攻了。”
张光晟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是没想到,自己这边的速度,居然比负责攻城的军队还要快一些!
主要是这一路突袭太顺利了,薛奇童不愧是在长安中枢当过官的人,家族势力庞大,其关系网比章鱼的触手还多。
张光晟觉得,这些地方上的大户,果然是不能小觑。当初方清把汴州霍霍一遍,绝对是必要的。如果不干这事,汴州朝廷的一系列改革根本无从谈起。
从当年的沙州到现在的洛阳,其实官面以下的游戏规则一直都没有改变。同样的身份不同的人,就和同一个人换一件不同的衣服一样。
当然了,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前些时日,李宝臣入洛阳就没留手,放开麾下丘八纵兵劫掠三日。本地人恨透了他们,自然会抱团起来蓄力,等待时机。
当初劫掠有多爽,现在挨刀就有多惨。
“我们的事情完结了,撤吧。”
张光晟叹了口气,现在洛阳皇宫这一片区已经乱成一团,还是走原路返回比较好,免得出什么意外。
李惟诚看了李惟岳一眼,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一个张光晟的亲兵从门外走进来,对他抱拳道:“张将军,我军已经攻入洛阳,现在城内乱作一团。新投过来的左射营已经杀疯了,不如快走吧,以免误伤。”
此战攻克洛阳是没问题的,但是车光倩要留李惟诚一命,为接下来的谋略做准备,所以才让张光晟带着突击队走一遭。
当然了,如果没遇到李惟诚,那这厮估计很有可能死于乱军之中。
“走!”
张光晟招招手,一行人出了明堂往北面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惟诚放弃防守洛阳其他三个区是对的,因为外城郭在第一时间,就被本地大户的人打开,守了也是白守。
车光倩亲自带兵攻入外城,几乎是兵不血刃,几路兵马合围,到处都是带路党。
而西北角的内城,车光倩没有考虑过攻城墙,而是从含嘉仓以东相邻的几个坊,突入到粮仓内部,再从这里破局!
至于为什么汴州军能这么准确的找到破绽,相信李惟诚不会想知道答案的。有个对李宝臣大军很熟的人,给车光倩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消息。
李宝臣不争取本地人的支持,把他们当草芥和肥猪,今夜便是草芥和肥猪的复仇。
开元的时候,这条运河还在运转,还可以运粮。可是如今,却已经干涸,成为夏天成沟,其他时候是泥滩的路,一到下雨便泥泞不堪。
回程的时候无须隐藏行迹,人人手中都挂着气死风灯,李惟诚这才看出,这是一条被人踩出来的新路。
张光晟等人就是沿着这条路,秘密潜进了洛阳皇城。这条路似乎并不会被夏季涨水后淹到。
这大概,是饥荒的时候,洛阳含嘉仓倒卖粮食的小道吧。
李惟诚想到一个十分好笑,却又异常接近真相的猜想。
汴州已经掌控数十个州,其势力甚至还在长安朝廷之上。这个庞然大物既然已经入局,这场针对洛阳的鏖战后续会如何,已经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唉!”
果真是谁能笑到最后,谁才能笑得出来啊!
临走前,李惟诚忍不住一声长叹,却是被张光晟瞪了一眼。
“你捡回一条狗命,又有何叹息的?
岂不知李怀光留下的那支左射营,今夜在洛阳都是不留俘虏的。”
张光晟忍不住怼了一句。
李惟诚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乖乖闭嘴,跟着对方离开了洛阳城。
……
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
汴州军先是集中一点,攻破了有内应的含嘉仓。此地紧挨着洛阳宫城,进入宫城的道路都不止一条。
车光倩命韩游瑰带着左射营攻打明堂,自己则是带兵清扫外围那些守城门的,守城楼的,巡哨的守军。
由于李惟诚和他的传令兵已经全军覆没,犹如一个人失去了大脑。城内守军各自为战,士气很快就被打崩了。
左射军的人马,在城内如入无人之境,见到李宝臣的兵马就杀,不留活口,一个个宛若杀神附体。
等车光倩抵达明堂的时候,这里随处可见的尸体,流淌一地的鲜血,令所有人都感觉不适。
车光倩暗自庆幸自己有所布置,要不然今夜李惟诚肯定小命不保。
如果把李宝臣儿子杀了,以后跟这位大帅就没什么好谈了。有人质在手,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倒不至于弄得你死我活。
“去看看左射营在哪里,告诉他们缴械的敌军放过就行了。他们已经杀穿皇城,也是该消停消停了。”
车光倩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得令,属下这便去传令!”
传令兵领命而去,很快就没影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洛阳皇宫,车光倩似乎有点理解方重勇为什么很厌恶杀戮了。
兵者大凶之物,出之则见血。用兵者,不得不慎,浪战必亡!
早就听闻武媚娘坐的龙椅很有讲究,车光倩围着那个设计别致的明堂龙椅转了几圈,一点也没看出这地方到底妙在何处。
传令兵去了很久才回来,一见面就对车光倩抱怨道:“左射营不听号令,韩游瑰约束不住士卒,有部分兵马装作没听见,不肯停手。”
听到这话,车光倩面色微变,但依旧是只是不动声色点点头。他心中如何想的,无人知道。
第685章 惊魂上源驿
开封县城外,一个传令兵高举战旗,策马飞驰。
他一边“飙车”,一边还在大喊:“光复!洛阳光复!”
引得街边人人侧目。
如今开封县城已经不是“主城”,那个外城郭尚未合拢的“汴梁城”,才是真正的主城大城都城。
这般在“都城”的街面上纵马,如果说不是得意忘形了,就是故意为之,故意要让整个汴州的人都知道,汴州朝廷拿下洛阳了。
毕竟,洛阳曾经是“副都”,“两京”之一。如果只是被“贼寇”占据,那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被“朝廷”光复了,政治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状元楼前,刚刚给一群乡下孩子教习识字完的萧颖士,看着骑手从眼前一晃而过,感觉白驹过隙,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当年信安王李祎收复石堡城,战报传回长安的那一幕。
像!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