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很多人出门带钥匙一样,没有为什么,就是习惯而已。
但进上源驿的时候,横刀被值守的军官收走了。
别问,问就是你们这帮猛士,等会流水席上要是喝多了,拔刀砍人怎么办?
不带刀,最多是拳脚相加,当丘八的哪个没私底下打过架?
但是拔刀砍袍泽就不行了,事后被杀的死,杀人的偿命,又是何苦呢?
当时韩游瑰觉得对方想得很周到,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这是要把他们当猪羊一样杀啊,无甲,无兵刃,无盾牌。
就算勇冠三军又能如何?
“唉,罢了罢了,想不到今日,某便要葬身在这上源驿了。”
老斥候出身的韩游瑰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就一把平日吃饭时切肉用的唐刀子。不仅薄,而且短,两个巴掌那么长,战阵厮杀的时候能顶什么用?
很多时候,无知是幸福的。
要是他没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等会喝得醉醺醺的,被城头军士乱箭射死,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得的。
现在知道要死,吃也吃不香,喝也喝不爽,简直太憋屈了。
想到这里,韩游瑰眼泪都掉出来了。
“韩将军,你加官进爵在即,将来当节度使也不在话下,以后弟兄们都还要仰仗你呢,为何哭泣啊?”
一个相熟的亲兵看到韩游瑰居然哭了,不明所以的上前询问道。
“你懂个屁,是沙子进眼睛了!”
韩游瑰骂道,声音都带着哭腔。
你们这些丘八不听号令,关老子什么事,老子那时候可是接了军令的!
王八蛋!
韩游瑰哭得更厉害了,一想自己都不是罪魁祸首,却要遭此厄运,不免有些悲愤。
方清,车光倩,你们好黑的手!
韩游瑰在心中大骂,却是抄起流水席上的一坛酒,抱起来就往嘴里倒!
看得周围的左射营丘八一愣一愣的。
此时此刻,上源驿的城墙上某处,方重勇站在车光倩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些左射营的丘八在胡吃海喝。
方重勇对车光倩说道:“你杀他们,汴州其他各军,对你只有畏,却不一定有敬。遇到一点事,就只知道杀人,他们表面上笑嘻嘻的,但会心底里看不起你。因为遇到事情,他们也只会杀人。他们杀,你也杀,你不就跟他们一样咯?”
“大帅教训得对,是车某考虑不周了。”
车光倩一脸惭愧说道。
“左射营的事情,本帅来处置吧。有病得治病,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左射营在洛阳一战首功是功,不听号令是过,一码归一码,要算得明明白白。
不仅要他们服气,汴州其他各军,也要服气,人人都说处置妥当,这才是治病的办法。
这就是不仅要治标,还要治本的道理。
得亏你没有匆忙下令,否则事情就不好收拾了。今日让他们在上源驿好好吃个痛快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下令让车光倩打开上源驿四面城门,撤走准备围杀左射营的银枪孝节军。
一场本该震惊整个汴州乃至天下的大火,还未燃起,就已经熄灭了。
第686章 我是弓箭手
车光倩本来已经布下杀局,打算在上源驿,一口气解决掉左射营。事后,一把大火将上源驿烧毁,就说失火。
反正死无对证,也不可能有人为左射营说话。
但恰好方重勇从登州赶回汴州,得知此事后,紧急叫停了杀局。让那些左射营的士卒们,开开心心吃了顿丰盛的流水席。
然而,危机虽然解除了,但隐患却还在。左射营这支骄兵,目前是韩游瑰在管理。他的地位却不是这支军队的老大,顶多算是方重勇前世高中的班长罢了。
哪怕收服了韩游瑰,也无法保证左射营士卒,如银枪孝节军那般如臂指使。所以如何处理这支军队,成为了摆在方重勇面前的首要难题。
就在上源驿流水席的第二天,韩游瑰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内,看里面的陈设,似乎是自己曾经住过的上源驿,这才松了口气。
没死真是命大啊!一阵阵头痛袭来,让他忍不住直摇头。
难道昨日观察到的那些,都是错觉?
韩游瑰在心中打了个突,他在战场上练就的生存直觉,不会作假的。这种直觉救了他很多次。
忽然,门外有亲兵敲门禀告:“韩将军,严相公有请,说是有大事,耽误不得。”
“知道了,韩某这便去!”
韩游瑰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出门一看,果然还是在上源驿。
这里本来就是驿站,给官员提供住宿的地方。昨夜喝醉酒的丘八们,都是安排住在这里的,韩游瑰自然也不例外。
他出了上源驿,就上了六部衙门派来的马车。抵达后直接来到开封城内的六部衙门,进入议政堂,单独面见严庄。
“拜见严相公。”
韩游瑰对严庄叉手行礼道,心中忐忑。
昨日所见,历历在目,想起来就让人背脊发凉。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当日在战场上违抗军令的事情,会就这样算了。
“昨日流水席,韩将军吃得可还爽快?”
严庄笑眯眯的问道,一脸人畜无害。
“爽快爽快,韩某实在是受宠若惊,朝廷安排太周到了。”
韩游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既然是断头饭,那自然是让你们吃好喝好上路的。上源驿招待官员的饭食,都不及你们昨日吃的。要是你们不满意,那严某才是要治罪办事之人!”
严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笑容看上去,有点冷。
卧槽!果然不是幻觉!
韩游瑰大惊,强压着恐惧,尽量保持脸上的镇定。他勉强笑道:“严相公说笑了,这断头饭从何说起呢?”
“当日在洛阳攻城时,你们不听军令之事,不会以为没人知道吧。
你们应该谢谢官家才对啊,昨日车大帅已经决心将你们烧死在上源驿。是官家从登州回来了,得知此事后,紧急叫停,白白让你们吃了一顿好饭。
他还跟本相说了一句话。”
严庄不动声色的说道。
“那个……官家说了什么?”
韩游瑰松了口气,不由自主问道,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官家说,为他冲锋陷阵的,无论出身,都是兄弟。
哪怕兄弟有错,只要不是当了叛徒,或者是逃兵,就不能对他们举起屠刀。
官家仁义啊,少年时就跟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什么都知道。”
严庄感慨叹息道。
听到这话,韩游瑰感动落泪,哽咽不已。
他对严庄抱拳说道:“官家仁义,见识卓著更胜其父,真乃虎父虎子也。左射营任凭官家发落。”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韩游瑰也明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违背军法,在哪里都是兵家大忌。能说出“为我冲阵者皆兄弟”的人,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左射营必定会挨板子,就看是怎么个处置法。
要不然,方清也不可能服众了,车光倩就第一个不答应。
“你且先回去,马上要举办阅兵,左射营作为头功部队,自然要参与的。
如何处置,阅兵完以后再说,官家必然会妥善处置,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让左射营的将士们寒心。
汴州所有人都看着在呢。”
严庄拍了拍韩游瑰的胳膊说道,示意他安心办差,不必多虑。
“末将知道了,回去以后,必会安抚好营中将士。”
韩游瑰苦笑道。
严庄今日之意,其实就是打个前站,让他有些心理准备。同时也明确告知,不会有性命之忧,让他们没法暴起发难。
汴州朝廷办事果然老辣。
韩游瑰暗想道。
待他离去后,严庄这才无奈叹息了一声。
其实对于方重勇的看法,汴州朝廷核心圈子里,很多人都是有不同意见的,比如说枢密院副使李筌,再比如说严庄。
之前与方重勇争论的场景,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就在昨夜,汴州府衙书房内,得知左射营居然被放过,严庄对方重勇扼腕叹息道:“官家,这可是立威的好机会,不杀可惜了啊!将来立威,那不得杀银枪孝节?”
那语气就好像不是杀几百人,而是杀几百只鸡一样。
“杀是止不住的,更是会断了外人投效过来的心思,得不偿失。
某少年时便在军中,深知这些丘八的秉性。吃软不吃硬,恩威并施方为上策。”
方重勇摆了摆手,显然是不同意严庄的看法。
杀人,确实可以立威。但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患无穷。
而且这种杀,属于“阴杀”,是利用阴谋诡计,乘人不备而采取的极端举措。
会败坏一个政治团体内部的氛围,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