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半大孩子。”
文吏小声提醒道。
“哦哦哦,他啊,他有什么事呢?”
崔希逸一脸疑惑问道。
“他说节帅见面就知道了,是好事。”
“带进来吧。”
崔希逸叹了口气,都这个节骨眼了,这位“方衙内”还不消停,到底是想干啥?
上次说办好白亭军那件事的,结果现在白亭军军使给自己上眼药,真踏马不爽。
方重勇领着郭子仪进来以后,发现崔希逸面色不善,连忙将白亭军“黑吃黑”,干掉突厥商人及随从护卫的事情说了一遍。
崔希逸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本节帅已经知道了,你们看这个。”
方重勇接过崔希逸手中的公函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跟方重勇和郭子仪在赤水军衙门给王忠嗣解释的套路一模一样!
河西这帮丘八,还真是桀骜不驯得厉害。这些人吃到嘴巴里的肥肉不得不吐出来,心情不爽之下,连节度使都敢内涵。
公然写公函“羞辱”。
“崔节帅,其实白亭军那帮人,已经把这件事做得没有破绽了。但是对付他们,还是有别的办法。”
方重勇一脸神秘说道。
“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本节帅为什么就没看出来有什么法子?
难道现在对河西百姓与西域胡商们说,我大唐边军,干着跟胡人盗匪一样的活?”
崔希逸没好气的反问道。
看在方重勇是个孩子,而且背景强大的份上,他不想跟这厮计较了。对方最好现在有多远走多远。
“崔节帅,我们先这样,再这样,再这样……”
方重勇凑过来,在崔希逸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看着对方询问道:“节帅以为如何?”
“好!妙极!”
崔希逸瞬间兴奋得拍案而起!
这孩子的馊主意实在是太妙了,更关键的是,完全合乎大唐律令,合乎官场上的明规则与潜规则。
这就好比是两个人比赛,其中一个跑步神速,近乎无敌。
另外一个人若是想赢,当然需要独辟蹊径,选择其他“赛道”。
明知道对方跑得快,还要凑过去跟对方比跑步,那不叫勇敢无畏,那叫愚蠢和莽撞。
说干就干,他当即奋笔疾书写了一份公函,随即递给书房里抄写的文吏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白亭军衙门所在的白亭堡。”
等那位文吏走后,崔希逸哈哈大笑,他看着方重勇说道:“来河西几天了,还没为你接风洗尘呢。本节帅今晚就在城内最大的花门楼设宴,记得一定要来!”
第76章 以点破面
白亭堡,一个名为堡垒,实则观景台的地方。白天的时候在这里眺望白亭海,可以看到一片片泛白的湖水和远处翠绿的水草交相辉映。
飞速游动的鱼儿,被多姿的水鸟追逐捕杀。
一副生机盎然的画面,堪称是塞上江南。
而晚上观景则可以看到一轮明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当中,优雅而神秘。
河西轮值,未有如白亭军舒适者。
这天夜里不当值,白亭军军使辛云京正在签押房,慢慢的品味着凉州城内胡商们“孝敬”的西域葡萄酒。
此时的他,眼神迷离,表情陶醉!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得意。
抛开这刀口舔血不谈,凉州真是好地方啊!
什么都不缺!
辛云京忍不住感慨的想道。
“呵呵,崔希逸也当不了几天节度使了,还想来摆谱,就他也配么?”
他嘿嘿冷笑,朝地上啐了一口。年轻且高位的辛云京,心中是有几分傲气的。
并不是他看不起节度使这个官职,而是所谓“弱势”的节度使……还真就那么一回事。
一般来说,任期四年,首先得花一年时间熟悉地方军务、熟悉军中人脉,掌控各部主将。
然后还要操持军务,防备吐蕃,防备突厥。
精力完全被分散了!
等好不容易熟悉本地风土民情了,又会被朝廷一纸调令调走,以免节度使在凉州本地坐大!
这个制度的先天缺陷,让本地大族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那就是“高层虚与委蛇,基层官官相护”,让节度使们开开心心的干四年回长安述职就完事了!
崔希逸去年才来,连本地各军都没有彻底掌控,注定了是一个弱势节度使。
抢天竺僧侣袈裟后的那一番操作,也是辛云京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之后的决断。
不能拿的钱,绝对不要拿!丢失的那一枚鱼符,就是整件事中最大的破绽!这赃款拿了后患无穷!
只能后续用“黑吃黑”的办法干掉销赃的突厥商人,堵死漏洞再李代桃僵,这件事才算是安枕无忧。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很可观:因为杀销赃人,把自己名声搞臭了。
几年内都无法再“干私活”,金钱上的损失很大。这对于白亭军的军队建设,是有些不利影响的。
其实和方重勇想的不完全一样,河西走廊内的各军,有时候抢钱并不全是为了给丘八们喝喝酒,最大的一个途径,就是“养私马”。
比如说白亭军,编制里马匹数量不过两百,这点骑兵在河西走廊能干啥?
比很多商队的马匹都少!
所以历任的白亭军使,都喜欢给步兵编制的队伍“配私马”。
也就是不占唐军编制,需要各军自己筹钱购买及饲养的马匹。
毕竟,河西走廊的马很便宜,相对于长安来说,配置成本很低。
河西与西域作战,经常需要奔袭,甚至是长距离奔袭。凉州兵马奔袭沙洲敦煌,都是日常训练的科目之一。这么远的距离,没有马匹的军队,靠什么去完成长距离的战略转移?
所以河西边军劫掠商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要“养私马”,要把步卒变成“骑马步卒”。
这也是白亭军即将面对的困难之一:不好搞钱买马了。
这条理论上说,确实麻烦不小,但实际上却也永远都是理论上的麻烦,辛云京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吐蕃人要来了!
河西的防御作战,起码骑兵在防备吐蕃方面是效果不大的。白亭军这么点人,也不可能被要求南下堵住吐蕃人进攻的通道。
简而言之,将来低调点也好。谁让某个傻子把鱼符掉现场,被人抓住痛脚了呢?
“我做一军之使,太屈才了。以后肯定得搞个节度使当当。”
辛云京大言不惭的自言自语道,随即喝了一口色如鲜血的葡萄酒。
“辛军使,凉州城那边派人送来的公函,请过目。”
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将公函递给辛云京。
“念吧。”
已经喝大了的辛云京随口说道。
“呃,属下不识字……”
亲兵一脸尴尬答道。
辛云京这才发觉他说了句可笑的话,随即不耐烦的朝签押房门口摆了摆手。
等对方离开后,他这才眯着眼睛拆开公函的信封,举着油灯凑过来看上面的字,随即立刻就被公函的内容给吓醒了!
辛云京露出平日里很少见的那种慌张表情,连忙借着油灯的火光将公函又读了几遍,这才感觉遍体生寒!后背都被冷汗给打湿了!
公函的内容很简单:
有位凉州百姓拾到铜质鱼符一枚交到了节度府,经查验,鱼符铭文所示乃你部所有。
请白亭军军使于三日内,亲自前往凉州河西节度府领回此符。并书面陈述该鱼符为你部何人所属,于何时何地遗失,以及未向节度府报备的原因。
该陈述会存档于河西节度府,二十七年后核销。
此函亦须存档于白亭军账房,二十七年后核销。
一股凉气直冲辛云京头顶!拿着信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份公函的内容平平无奇,就是让他在三日之内,到凉州城来把别人送来鱼符领回去,然后提交一份书面报告。
报告要把这枚鱼符是谁的,又是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以及为什么不报备的原因讲清楚。
然后存档二十七年后销毁。这件“简单军务”就做完了。
这些,都是大唐军中的日常事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切有法可依,有据可查,没有任何阴谋诡谲。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辛云京敢去凉州城么?
去了以后敢提交这份“报告”么?
大概率是不敢的。
不止是他,任何一个脑子没问题的将领都不会去!不用多想,谁撂上这事,去了都是死!
鱼符大概在哪里丢的,辛云京是说实话,还是瞎编一个?
瞎编要坏菜,因为这明摆着就是崔希逸下的套。
只要辛云京敢说谎,那么立刻就会有“拾金不昧”的狗托跑出来指证,他并不是在那里捡到的,而是在那些天竺僧侣们遇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