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卢杞脸色有些僵硬。
感情鲁炅是真不行啊,不是他故意摆架子!
此刻,卢杞的心也沉到谷底。
这一趟,卢杞原本是指望鲁炅来带着自己飞的。借着这一战的战功,他就能稳稳压住颜真卿一头!
所以,他已经想好了说辞,无论鲁炅提什么要求,要钱要粮要兵都行!
但你踏马怎么能事到临头说不行呢!
“鲁将军,这这,这你叫本官回襄阳以后怎么跟陛下说呢?”
卢杞如同热锅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陛下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你说你不能打,你如何不能打呢?”
卢杞差点说漏嘴,把“陛下”说成“卢某”。
“卢侍郎,鲁某只是实话实说。真要打了败仗,那才是愧对国家啊。
陛下若是对鲁某不满,将鲁某调回襄阳即可。”
鲁炅是个实在是,对着卢杞抱拳行礼,也不想再解释了。
“唉!完了完了,这回全完了!”
卢杞抱头哀嚎,那模样看着如同一只土拨鼠,十分滑稽。
“那个,末将还有军务在身,就不打扰卢侍郎了。”
鲁炅看到卢杞一副衰样,他自己也感觉很尴尬,于是告罪了一句就讪讪退下。
等鲁炅走后,卢杞这才冷静了下来。
现在这个情况,鄱阳这边已经成为一个烫手山芋,要早点脱身才是。只不过,要如何名正言顺的脱身呢?
卢杞眼珠一转,想到了一条毒计!
……
“诸位,如今西南不稳,鄱阳湖之战迫在眉睫,该如何应对为好?”
汴州府衙书房内,方重勇大马金刀的坐在软垫上,环视屋内众人询问道。
郝廷玉将紧急军情送来以后,方重勇便将严庄、李筌、刘晏、车光倩、张通儒、元载等人一起叫到这里,商议应对之策。
方重勇在一众亲信之中威望崇高,深受信任,不是没道理的。
他有事就叫手下人一起商议,让这些人有“主宰军务政务”的参与感,这种行使权力的滋味,千金不换。
说白了,大家都喜欢跟随听得进劝的老大一起混。
“官家,现在稳定河北要紧,实在是抽调不出兵马去支援淮西了。”
严庄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眉头紧皱。
现在李光弼的驻地,还不是鄱阳,而是鄱阳以北,有相当距离的江州浔阳,此地在鄱阳湖的长江入口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一旦鄱阳湖之战失败,浔阳也守不住,到时候连锁反应很可怕的。
如果方重勇看到了李璬给鲁炅发的圣旨,就会感慨“英雄所见略同”。这一战极具战略价值,若是荆襄军失败,有可能一路溃退到洞庭湖!
到时候,汴州朝廷的兵马在洞庭湖编练水军,下一战交手的位置,说不好就是江陵了!
江陵都拿下来了,襄阳还会远么?
“这一战不能不打,而且是越早越好。李光弼麾下的水军是当初汴州水军的老底子,也是为了不让他在淮西一家独大,将其本部人马调换了回来。
荆襄水军估计是刚刚开始编练,越是拖时间,那边的人马就越是精锐,仗就越是不好打。”
李筌摇摇头,不同意严庄的看法。
当初为了制衡李光弼,也是为了试探对方的忠诚,方重勇以“南方骑兵难以施展”为由,将早已成军且多有战功的汴州水军,与李光弼麾下的精锐骑兵互换编制互换人马。
表面上看,这次调动很公平,在战斗力上谁也不吃亏。实际上,则是将李光弼和他的嫡系人马分割开了。
李光弼如果接受,那就纳入到了汴州朝廷的体系内,享受同样的后勤保障。如果他拒绝,方重勇会立刻带兵平叛,讨伐李光弼!
多番考量,李光弼还是接受了调动,然后顺其自然的去淮西赴任了。应该说方重勇的考量也不全是权术。
到了鄱阳湖这样的地方,骑兵完全没什么用啊,远不如水军好使。
“官家,末将也认为,越早打越好。但此战恐怕难以打到洞庭湖,估计占据豫章就到顶了。
而且我们也确实抽调不出大量兵马去南方掠地。如今的江南土改也在进行之中,随时需要兵马弹压,实在是不适合在荆襄之地大打出手。”
车光倩也劝说道。
“这么说来,是让李光弼独自应对咯?”
方重勇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其实严庄和其他人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这一战,打是要打的,增援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能维持长期战争。
只能玩快打快收。
河北三年免税期,把该干的改革都干完。腾出手以后,自然可以沿着鄱阳湖和洞庭湖之间的水道,西进洞庭湖,再北上荆襄。
“如此,那就给李光弼下军令吧,让他一战定乾坤,拿下豫章再说。”
看到众人都是默默点头,方重勇很是果断的下令道。
第714章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
卢杞对鲁炅说要回襄阳,向李璬禀告不能进兵的事情。鲁炅也没多想,派人将卢杞送出洪州地界就没再管这件事,毕竟,他还要防备着汴州军可能的突袭,没时间陪卢杞耗着。
然而当卢杞来到建阳驿后,便吩咐随从外出了一趟。待随从回来后,带回来了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人,身着锦袍,一副商贾打扮。
建阳驿是江陵到襄阳之间,一个规模巨大的驿站,甚至可以说是唐代最大的交通要冲之一。它是由一个军队所筑的土城改建而来,毗邻阳河,因此而得名。
当年,以长安为中心,向外延伸出七条重要驿道联通全国,这七条驿道就有南北与东西两条主要驿道,在“建阳驿”交汇,足见其重要。
荆襄朝廷在这里屯扎重兵,相对比较安全,因此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旅客商贾,喜欢暂住的地方。
此时已经入夜,时不时有夜猫子叫春的声音传来。厢房内的桐油灯,随着门缝里吹来的微风而摇曳,将卢杞的影子投在略显斑驳的土墙上。
他站在桌案前,指尖摩挲着铸造铜钱所用的模板,脸上的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跪在地上的盐商刘富不断叩首,脑门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苦苦哀求道:“侍郎饶命!私铸官钱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啊!”
“你也知道诛三族啊?”
卢杞忽然变脸,上前抬脚踩住刘富的手掌,碾得指骨咯咯作响。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那已经疼得扭曲的面孔,忍不住嗤笑道:“让本官帮你回忆一下吧,去年你往江陵运私盐的三条船,被颜真卿的人查获,那可是本官亲手帮你收拾的局面。要不是本官出面,那时候你就诛三族了,还要等今日么?”
卢杞从袖中抖出一张泛黄文书,在刘富面前抖了抖。
事情他虽然料理了,可证据却是留下了一箩筐,就是为了钳制刘富这个盐商。只要他乐意,明日让刘富满门抄斩也是轻轻松松。
这就是权力的威能!
“私盐都贩了,搞点私钱难道不是件小事么?不要说你家在建阳驿后面那山洞里的炉子,是用来给你烤火用的。
本官的意思,你明白么?”
卢杞笑眯眯的问道。
刘富浑身僵住,任由冷汗浸透葛衣。当卢杞将铸钱的模板塞进他怀里时,那混着桐油的奇怪臭味钻进鼻腔,像条冰冷的蛇一般。
“事情不麻烦的。
你铸造个几千枚就行了,按铜九铅一的比例。铸造完以后,三枚给本官,其余的,投放到洪州豫章去。事情做干净点,让贩夫走卒们用这些钱,知道了么?
散发这些钱的时候,记得要说你们这是鲁节帅铸的钱,比官家的钱实在!你们愿意一枚换一枚,不折价!给城里的流民与地痞去办!”
卢杞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这一招本来是他用来对付颜真卿的,不过现在似乎不需要了,借着此事,也可以将颜真卿拉下水。
这就叫一石二鸟!
刘富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请卢侍郎放心,刘某跑汴州贩私盐的时候,路过洪州,颇有些人脉,此事一定能办好。”
他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卢杞不以为意。因为谁都知道,汴州那边的盐便宜,从汴州出来的盐,“公盐”也就等同于私盐了。
每年都有大量荆襄的稻米,走水路通过长江到洪州,再从那边贩运私盐回荆襄牟利。做这种买卖的人又不止是刘富,没必要深究。
荆州朝廷虽然改革了盐税,企图从中获得支持朝廷开销的大头,但收效甚微。
因为私盐太香了,利差十倍不止!这哪里是行政命令能挡住的呢?
盐商刘富颇有执行力。
五更梆子响时,铸铜用的鼓风炉已在驿站后山洞点火。
赤膊的工匠师傅将铜汁倒入铸钱的模板,刘富盯着流动的金红,他想起卢杞临行前的耳语:“让这些钱从豫章黑市流出去,要让贩夫走卒都传鲁节帅的钱比官钱实在。“
“卢侍郎好毒的心啊。”
刘富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前途深感忧虑。有卢杞这头饿狼盯着自己,将来要如何脱身是个难事。
两日后卢杞抵达襄阳,二话不说,直接入“皇宫”面圣。
李璬和李璘有个同样的坏毛病,就是即便是没有住在长安,其宫殿也要按大明宫的陈设来。因此,这里也有一个“紫宸殿”。
这天艳阳高照,紫宸殿外,深秋的阳光却没有一丝暖意。
李璬坐在紫宸殿内的龙椅上,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卢杞,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尴尬的颜真卿。
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
李璬将三枚铸造极为精美,明显比朝廷所铸“开元通宝”含铜量更足的铜钱摆成竖线,又推倒重摆,把玩良久。
一旁的,还有如今襄阳城内可以见到的各种铜钱,足有十几种之多!
从汉代的三铢钱,南梁的铁钱,再到隋代的开皇五铢,最后是唐代的开元通宝,皆有之,成色也相差极大!
这位荆襄天子裹着杏黄寝衣,眼底泛着失眠的青黑,长叹一声道:“卢侍郎说鲁炅铸私钱中饱私囊,可颜相公上月还夸他治军有方,朕应该相信谁呢?”
这些年,李璬也从踌躇满志,到心烦意乱,整个人也失去了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