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比起水寨内宽松的氛围,李光弼所居住的竹楼里,气氛却有些紧张和尴尬。
李光弼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颜真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以前是认识的,甚至共事过。
没想到,现在一个端坐堂上,一个成了阶下之囚,怎能不令人唏嘘感慨。
“颜先生在李璬手下,过得不怎么得意吧?”
很久之后,李光弼这才开口询问道。
颜真卿偏过头,压根不理他,似乎没什么开口的意愿,他甚至连“胜之不武”四个字都懒得点评。
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颜真卿现在看不起李光弼,认为他虽然有本事,却是“助纣为虐”,跟方清一个德行。
见颜真卿不说话,李光弼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于是对亲兵摆摆手,后者将颜真卿带出了竹楼。
一旁的梁崇义,看到这一幕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颜真卿是硬气了,倒是显得他这个直接反水投敌的人变成了软蛋。
李光弼看到梁崇义有些尴尬,连忙安抚他道:“梁将军深明大义,官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此战之后,若是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梁将军那一份。”
“谢李节帅在官家面前多多美言,梁某感激不尽!”
梁崇义点头哈腰的说道。
一个人的立场只要变了,他所看到的是非曲直,也完全不一样了。
对此,李光弼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梁崇义的表现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有颜真卿这种硬石头,才是世间不多见的异类。
见梁崇义似乎是有话想说,李光弼笑道:“梁将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不必拘礼。”
“李节帅,其实今夜的事情……襄阳那边并不知道。
末将麾下那些兵马虽然不能用了,战船和军服还是可以用的。
趁着江陵守军不备,我们可以诈开城门!”
梁崇义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哎呦,这投诚之人,砍向旧主的第一刀,就直扑要害啊!
李光弼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梁崇义的意图,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讲武德,偷袭打闷棍。
难怪人们常说,背主之人,反杀曾经的旧主时,最是凶狠。
如今观之,确有其事。
“梁将军,你这是想打头阵么?”
李光弼低声询问道。
“正是如此,末将乃是戴罪之身,也想立功赎罪啊!”
梁崇义小心翼翼的说道。
如果他就这么投降,其实后面也很难说混得好。因为他带兵投诚而来,是被“逼降”的。即便不投降,李光弼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是要动粗罢了。
但若是梁崇义领兵反捅李璬一刀,帮汴州军拿下江陵,这战功可就不一样了。
至于这样会不会让李璬很难受……那又关他这个背主之人什么事呢?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更狠一点,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岂不美哉?
梁崇义的算盘,是打得很响的。
见李光弼沉吟不语,梁崇义继续劝说道:“现在江陵那边还没什么防备,但末将若是迟迟不动身,船队没有抵达江陵,那边就会起疑心了。李璬只要派个宦官来看看就知道虚实,李将军以为如何?”
他有点心急,虽然不打江陵,他也能混下去,但有功劳不取,那就是傻子啊!
现在多好的机会!
趁着李璬还有点利用价值,赶紧的压榨一下啊!
“言之有理,那梁将军准备一下,今夜我们就动身,全部用你的船!”
李光弼沉思片刻,斩钉截铁说道!
梁崇义的主意有点激进,但是富贵险中求!不仅是梁崇义需要军功,其实李光弼也需要为自己正名。
收编荆襄水军,更多的是梁崇义的投诚,不算是真本事!
“谢李节帅成全!末将一定肝脑涂地为您效力!”
梁崇义跪在地上给李光弼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随即走出了水寨。
此刻已经是艳阳高照,他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第733章 我不吃牛肉的
春天长江边的天气,就跟娃娃的脸一般,说变就变一点也不含糊。
梁崇义的船队,从赣江口出发的时候还是阳光和煦,待抵达江陵的时候,天空却是阴沉阴沉的。
入夜之后,江面飘着细密的雨丝,几十艘残破的战船在夜色中来回摇晃,就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一般,走一步都要喘三回。
梁崇义站在船头,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绯色纸甲覆盖下的旧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穿着纸甲,却不是纸糊的将军,他曾经上阵杀敌过,知道战争的残酷性。
这次和上次不同,是要动真格了!
上次是直接投降,顺利的话,基本上不会发生战斗,可这次却不一样。
江陵城的守将是不可能投降的,因为对方是李璬的长子李伸。
梁崇义望着不远处黑黢黢的江陵水门,城垛上几点火光,在雨幕中晕成橘色的光斑。
“前方何人!船队止步!”
江陵城城头,突然有人对着梁崇义所在船队高声暴喝。
城头霎时亮起数十支火把,床子弩绷紧的咔咔声,在夜里格外渗人。
随着梁崇义一声令下,船队猛的一顿,开始减速,梁崇义双手紧紧地抓住船舷,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江南西道节度使梁崇义在此!听从陛下圣旨,带洪州水军回防江陵,请开水门!”
他扯开喉咙,声音在江面荡开回响。
“怎么回事?”
城头有人探出身子张望,火光照亮半张年轻的脸,这人正是李伸。
江陵不是没有防备,恰恰相反,作为襄阳南面唯一的要冲之地,江陵在第一时间就提高了巡防的级别。
城内任何人不得无故外出,守城的将领每天都要换防。
梁崇义感到喉头发紧,却还是扯开左臂束甲,从里面拿出那份皱巴巴的圣旨。
“梁某有圣旨在手,请让我一人入城核验!”
他拿着圣旨,对着李伸所在的方向挥舞大喊道。
听到这话,城头气氛骤然一松,李伸身边亲兵握着横刀刀柄的手,悄然放下。
吊篮咯吱作响地放了下来。
梁崇义踏上潮湿的吊篮,靴子在青苔上直打滑的。随着吊篮不断升高,他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双手紧紧握拳,又缓缓松开。
很快,梁崇义就上了城墙,一脸稚气未脱的李伸走上前来询问道:“梁节帅,圣旨呢?”
“圣旨在此。”
梁崇义将手中那张破旧的绢帛递给李伸,后者看了又看,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露出笑容。
“梁节帅莫怪,父皇下旨严守江陵,孤也是逼不得已。”
李伸笑道,对身旁的副将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下令拉开江陵城的水门。
然而李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有些疑惑的询问道:“对了,颜相公不是也在洪州么,他为何没有跟节帅一路?”
听到这话,李伸身旁那位负责城防的副将,手中横刀本已经收入刀鞘,顿时又握紧了刀柄,抽出半截来。
眼神警惕的看着梁崇义!
完蛋!
这是一个令梁崇义胆寒的问题。
“颜相公晕船,现在在船舱里睡着了。殿下若是想见他,等船队入城,在渡口自然可以看到他。”
梁崇义讪笑道,尽量压住想暴起杀人的冲动。
现在还远远不是动手的时候!
李伸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想太多。此刻铁链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千斤重的水门正在缓缓升起。
梁崇义眼睛盯着水门,在他眼中,那似乎不是一道门,而是他通往荣华富贵的阳关大道。
“殿下,既然您想见颜相公,不如陪末将一同去渡口吧。”
梁崇义眼珠一转,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如此也好。”
李伸并不见疑,随口敷衍了一句。
既然圣旨是真的,跟李璬的命令又可以核对上,梁崇义也确实是洪州那边的主将。
所以,这支船队应该没什么问题,对吧?
也不能怪李伸太大意,而是梁崇义的心太歹毒了。
一行人来到江陵城内的渡口,此刻梁崇义“麾下”的那些战船,已经停靠在渡口的栈桥边。
旗帜破破烂烂,船上还插着箭矢,桅杆也有断掉的。
李伸有些不敢相信,这支水军怎么像是经历了一番大战似的。
“殿下,赣江口被汴州军封锁,末将是废了好大劲才突围成功的。麾下部曲,死伤惨重。”
梁崇义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假模假样的用袖口擦了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