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双目如电,死死盯着李抱真询问道。
后者顿时感觉被猛虎注视,下意识的低下头作出沉思的样子,实则心中已经慌乱到了极点。
果然还是来了!
李抱真暗暗叫苦。
出发前,李抱玉就感觉赤水军的指挥权,只怕是保不住,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方重勇的意思很明白:我也不是要夺你的军队,但是赤水军你必须交出来,这是底线。其他的部曲,依旧是由你的人来指挥!
你总不能说赤水军是你练出来的吧?
如果不愿意交出赤水军的指挥权,那么方重勇很可能马上就会下逐客令!掀桌子不谈了!
唯有交出赤水军,才能表达李抱玉谈判的诚意!
然而,李抱玉如果交出赤水军,等同于损失河东军的大半精锐,实力已经不足以割据一方。
话又说回来,凉州安氏既然要奉天子,还保留着一支规模庞大的精兵,不肯交出指挥权。
那你到底是要奉天子,还是耍乐子?
奉天子与存兵权之间,本身就是互相矛盾的,唯一的情况,便是当曹操,奉天子以讨不臣。
现在汴州朝廷已经有方清这个“曹操”了,难道李抱玉要当“曹操二号”?
李抱真觉得他口才有限,很难自圆其说。
“这些涉及到军官职位变动,只怕很难一步到位,还要从长计议……”
李抱真吞了口唾沫,面色有些为难的说道。
“军官你们能安置的那便你们安置,你们不能安置的话,由本官来安置。
这是底线不能谈,如果不接受,本官不保证后果。只有让出赤水军的指挥权,凉州安氏将来才能在凉州立足。
本官一向很反感一女二嫁的事情。你不愿意谈,那可以去跟吐蕃人谈。
国家的统一,抵御吐蕃人入侵,不会因为你们而停下来。以后保卫国家,建设国家,有你们参与,对大家都好。但是也并不是非你们不可。”
方重勇忽然变脸,语气严肃起来!
不交军权,那还谈个鸡儿。什么都可以谈判,唯独军权不可以谈。
沉默,尴尬的沉默。
李抱真被方重勇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要放弃,又担心此事的严重后果。
那不是他可以承担的!
凉州安氏几百口人啊,很可能就因为自己现在一个念头而被灭门,这哪里是能随便答应或者拒绝的?
“官家,这件事鄙人要回长安和我兄长商议一番之后再行回复,事关重大,在下无法做主。”
李抱真沉声说道。
事关利益的博弈,就是赤裸裸的!撕下所有温情的面纱,来分割权力的归属!
“那是应有之意。”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本官的第二点要求,也是替天子提的。”
他不等李抱真回答,接着说道:
“这天下,有一个天子就够了,如果天子多了,那么臣子们到底听谁的呢?
本官听闻你们那边,还有个李琬也是自称天子。
一时间怎么冒出这么多天子来了?
汴梁城皇宫中的那位,对此很不高兴,觉得受到了冒犯。
你们既然要奉他为天子,手里居然还握着另外一个天子,这要怎么说?”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李抱真质问道,语气已经是相当严厉!
李琬么?
李抱真恍然大悟,他和李抱玉都没把这位当天子看,以至于当个吉祥物一般随军带着!他们早就把这个人抛诸脑后了。没想到他们确实是忘了,但方重勇可没忘记。
这一提醒,李抱真顿时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呃,官家明鉴,李琬是天子的事情子虚乌有,完全没有的事情。”
李抱真矢口否认,他们对外确实是宣布了奉李琬为天子。但是嘛……那不是政治上暂时需要嘛。
现在既然不需要了,那么直接否认就行了,一点也不碍事。
难道方重勇和汴州朝廷还会追究这种无聊的事情?难道还会问罪不成?
李抱真厚着脸皮说道,打死都不承认!
“话虽如此,但是天子心中已经有了疑虑。
天子欣赏凉州安氏当年牧守一方的能力,但是更需要的,却是忠诚!
没有忠诚,能力越强,祸害越大!
现在,凉州安氏已经因为李琬的事情,在忠诚这件事上蒙尘了。
所以,需要你们稍稍擦拭一下,对天子表达一下忠诚。
而不是光说不练。”
方重勇轻轻摇头,伸出右手,作出一个来回擦拭的动作,像是在擦眼前看不见的灰尘一般。
李抱真顿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因为他居然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
你们说你们忠诚,那是真的忠诚吗?
真正的忠诚,是需要用行动来表达的,特别是在受到了质疑的时候。
一个人天天闯红灯,为了表示改过自新,他以后不闯红灯就行了么?
远远不够,如果只是那样的程度,外人就会说:你看,他只是有一次闯红灯被车撞,所以怕了不敢再闯,压根就不是改过自新。
为了表示自己回头是岸,这个闯红灯的人,只怕是要在岗亭值班许多天,才能表达出那么一点点“悔改之意”。
所以,凉州安氏现在说不奉李琬为天子,那是远远不够的!
别以为你小子以前做过什么大家不知道!
“官家,我们会……”
李抱真刚要解释,方重勇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不要跟本官说,盯着你们的,是天子,乃至天下人,而不是本官。司马懿指洛水发誓又背誓遗臭万年,司马氏以后洗清罪孽便是千难万难。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明白。要怎么做,不是本官操心的事情,而是你们自己要操心的。”
方重勇的话意味深长,让李抱真的心沉到了谷底。
果然,即便是想退下来,也不是那么好退的。即便是不会死全家,也会有各种掣肘。
“鄙人明白了,现在便回关中,与兄长商议此事,必会尽快给官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抱真吞了口吐沫,一字一句的承诺道。
只是脸上的笑容异常苦涩,和哭泣差不多。
更新之前要先叠个甲
近期在研究西晋历史,原因你们懂的。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现象。
西晋的律法,其实是相对完善的,这个相对,是相对于汉代来说的。然而,西晋的律法有个大问题,那就是“有头无尾”。
比如说,西晋规定不同等级的官员,所拥有(荫蔽)的佃户,是有限制的,可以占有的土地,也是有限制的。诸如此类的法条还有很多。
如果真的可以落实的话,西晋的国祚不说三百年,起码百余年是没问题的,这真不是在夸张。
但是,但是哈,就如同我上面说的那条一样,虽然法律规定了不可以怎么样,需要怎么样,却没规定违反以后,有什么处罚呀!
这种情况,就导致西晋朝廷自上而下,人人犯法,无法无天,法令形同虚设。
只是,这法令真是虚设的么?
恐怕也未必如此,如果我们以为这法令只是摆出来好玩的,那也太小看古人的智慧了。
潜规则办事,明规则整人,并非是今人的专利。规定官员可以占有多少土地,便是为了将来送他进监牢提供理论依据。
至于其他人也犯法,这种事情是无所谓的。所谓犯法,要“查了”以后,才会得出结论。不查,就约等于没有。这是权力斗争中的隐形词条,并非是摆设。
换言之,我们在读史书的时候,不要太过于相信文人所记载的那些。因为战报会骗人,但是战线却不会。任何荒谬局面的形成,背后一定有严肃的道理。
这种情况,其实是很稳定又很扭曲的一种统治秩序,如果没有外力去打破的话,它还可以存续很久。
世家子弟会自动成为官员,而官员会自动拥有权力。世家之间,有这些“隐性词条”来互相制约,防止其中有人颠覆格局,一同压迫底层的部曲、奴仆、佃户。
如果再把世家和皇权套上一层光环,来个“神圣叙事”。比如说什么世家公子颜如玉,世家千金美如画,世家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闲情逸致,人美心善。
你们会不会感觉这一套其实在现实中很常见,譬如最近很火的“日尔蛮赢学”?
稳定的,扭曲的,层次分明的阶级叙事,不叫“种姓”的种姓制度,你以为是印度独有的吗?
其实从古至今,到处都是,无非是发展阶段不同罢了。
换言之,我们的古人都玩腻了这一套,以至于想换赛道!
为什么现在中国社会是一种典型的“绩效反馈”模型,而不是“赢学”当道呢?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战时的本子,肯定很喜欢那些信奉赢学的人。
生活中,我们经常会见到所谓的“规则秩序”,典型的,大家都能理解的,就比如说“经典女频文”。
不理解我说的,想想女频文里面的一些炸裂剧情,你们应该都能懂我说的什么意思了。
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赢学叙事,好像也说得通。
但万一,我是说万一,赢学家们遇到二战本子这种怎么办呢?
男人要杀,女人也要杀;老人要杀,孩童也要杀。不投降的杀,投降了以后也要杀。
反正就是杀杀杀,把这些赢学家都杀了,世界就清净了。
我要跟你们讲什么道理呀?
杀了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呀,我凭什么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