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夜一战,吐蕃军属卢·杰桑嘉贡部被全歼,吐蕃人元气大伤,受到了极为沉重的打击!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位吐蕃大论都敢派兵来报复,那大家也都服气。
“官家昨夜用兵如神,末将十分佩服!接下来末将自请为先锋,为官家开路,请官家应允!”
李嗣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大堆尸体旁边,在一旁做法事的和尚目瞪口呆的时候,跪在方重勇面前请战。
他身后一众亲兵,虽然人人带伤,但都是跟着李嗣业一起跪下请战!
这些人都是在西域打老了仗的人,然而直到昨夜,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神兵天降”。又要给他们解围,又要把吐蕃人关进西市里面玩“烧烤”,还要把困在西市里头的百姓撤走。
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极大的混乱。
但是方重勇指挥银枪孝节军精锐,以南面的怀远坊为突破口,先打吐蕃人的指挥体系,后撤伤兵和百姓,最后将围困西市的吐蕃军,如同赶羊群一样赶进西市内。
可谓是因地制宜到了极致!
没在长安巡逻个五年十年,压根不可能有这样的大局观!什么名将名帅,没有这样的经历,都发挥不出与其匹配的实力来!
“军心可用!”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将李嗣业扶了起来。
不过他却是在心中暗道:可惜达扎路恭不会继续在长安逗留了。
李嗣业战意高昂,吐蕃人却未必会配合。方重勇推测,达扎路恭没有继续在关中待下去的理由,这位吐蕃大论,大概率要撤退到兰州,然后以渭州为边界,跟大唐讲和了。
此战最大的意义,就是让达扎路恭认识到,吐蕃人没有能力占据关中,更别提在长安讨便宜了。所以只要这位吐蕃大论还残存最起码的理智,他都不会继续在长安跟汴州军鏖战。
明知道对手在长安是主场作战,明知道对手补给线更近,而且后援充沛,却一个劲的要找场子回来。
这样的人,能在吐蕃国内坐稳大论的位置么?
想想也不可能。
方重勇从不低估达扎路恭的智商,这个人不仅不蠢,而且很有手腕。
正在这时,张光晟匆匆忙忙的走过来,在方重勇耳边低声禀告道:“官家,吐蕃军一部已经离开西渭桥大营,向西面而去。斥候不敢靠得太近,暂时也不知道他们是想跑路,还是想迂回到长安其他城门,然后潜入长安战斗。”
假装要跑,最后却绕圈子来到敌军侧后,这样的事情方重勇不仅见过,他自己甚至都经常玩这种操作。
所以目前斥候侦查到的情况,不能说明什么,至少还不能确定。
当然了,等确定的时候,吐蕃人已经实现战略目的,那时候行动已然来不及了。
“吐蕃人要跑,通知王难得准备追击。”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道。
“要跑?吐蕃军主力尚存,他们跑什么?
昨夜被我全歼一部,那能不报复回来么?”
张光晟疑惑问道。
人们通常都是期盼着事情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比如说现在战局很顺,所以张光晟就希望吐蕃人赶紧的来报复,然后被痛殴,甚至被全歼。
可是,一个正常的,有脑子的敌人,在发现战局对己方极为不利,并且没有多少办法改变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采取退避三舍的办法。
有些人甚至干脆直接割肉离场!不玩了!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可以说屡见不鲜。
吐蕃人在长安城内吃了大亏,他们不跑难道留在长安下蛋?
方重勇无奈笑了下,轻轻摆手道:“你去让亲兵传令就是,吐蕃人跑不跑,又不是你说了算的,去吧去吧。”
他给达扎路恭写了封信,并拆解还原了昨夜作战的战术,其用意,就是希望达扎路恭快滚!
关中,始终都不是和吐蕃人较量的主战场。
而且,他现在还不能把达扎路恭和这波吐蕃军主力干掉!吐蕃人,是一枚棋子。方重勇要利用这枚棋子,来凝聚各方共识。
正因为有吐蕃人虎视眈眈,所以关中天龙人,需要他这个汴州朝廷的权臣,来维护西面的国防安全。
一旦吐蕃人迅速衰落下去,那么这个共识就不存在了。方重勇就会面对当年李宝臣所面对的那些问题。
这个道理,他没法跟其他人去说,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看出他的图谋。
长安西市在隋炀帝时期就已经建立,昨夜汴州军神兵天降,李嗣业如果不依照方重勇之命火烧西市,那么汴州军就对属卢·杰桑嘉贡那帮吐蕃人没办法了么?
绝对不是的!甚至都不会影响什么!
但西市烧掉了,对于长安贸易枢纽的地位,是一个严重打击,也是拆掉了关中天龙人的钱袋子!
至少也是挖了个洞。
偏偏大家都还要感谢方重勇来解围,作恶的都是吐蕃人,关方官家什么事?
方重勇的厉害之处,从来都不是战阵上的厮杀,而是与战争相关的谋划与布局。此番对抗吐蕃人,在长安大打出手,本身就是跟削弱关中天龙人挂钩的。
现在,关中的战斗,应该是基本上结束了。
如果达扎路恭能明白他这个官家不方便说的那层意思的话,应该立刻就走,然后在兰州布防。
汴州军收复河西陇右之地,也是迟早的事,不是今年冬天,就是明年春天,但那是后话了。
“准备收拾一下行囊,很快我们就要回汴州。”
方重勇叫住张光晟又吩咐了一句,然后翻身上马就往东面而去,离开了怀远坊。
第766章 拜错码头
“陛下!汴州登基于礼法不合,如今正值吐蕃人列阵于长安城西,您应该拜祭太庙,祭祀先祖,于太极宫内举办登基大典,以振奋民心啊!
请陛下明鉴!”
新丰驿大门前,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人,跪在地上对着门内的方向呼喊道。
他身后亦是跪了一片穿着官袍的人,这些人都是曾经在长安任职的“中枢官员”,现在都处于失业状态。
他们来此是“劝进”李琦举办“登基大典”的。
一个天子不在长安登基**,那就是个野天子啊!不会被关中天龙人所认可的!
现在这些关中天龙人已经认可傀儡天子李琦和权臣方清了,所以,礼不可废,在长安举办登基大典,也是应有之义。
这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至于李琦是不是傀儡天子,对他们而言不重要,他们的身段是很柔软的!
大一统王朝衰亡转向分裂的时候,所谓“末代官员”的身份也特别尴尬。
你说他们是官吧,新朝廷或者割据势力的统治者又不承认他们的地位。
你说他们不是官吧,他们显然也不是除了官员以外的任何一种玩意。
李琦刚刚抵达长安的时候,那些关中天龙人完全不把他当回事,毕竟李抱玉当初扶持的李琬,其败亡也不过是前不久的事情。
这种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世道,也真不能怪天龙人们稳着不动,实在是被坑怕了。
然而,方清前两天就在吐蕃人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分割包围战,全歼了吐蕃军一部,而且还是参与屠城的那一部。
无论是从军事意义上说,还是从政治意义上说,都非同小可。
这些长安天龙人瞬间领悟:这回,是“真命天子”来了!
这个“真命天子”的评价标准说复杂也复杂,什么实力,什么血脉,什么正统,什么人心之类的都算,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但说简单那也真简单,最能打的那个,就是唯一真神,其他的都是银样镴枪头。
方清能打,能硬抗吐蕃人,还能反杀,所以他扶持的傀儡皇帝李琦,也就是名义上的真天子。
这些关中天龙人在门外等得花儿都谢了,一跪就是一个时辰,新丰驿的大门都纹丝不动。来来往往的运粮民夫们,把他们当做笑话一样看待,走过的时候都是指指点点。
正当这些人要站起身离开的时候,新丰驿大门缓缓打开,穿着龙袍的李琦在颜真卿等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李琦看着跪在新丰驿门前的这些墙头草,一时间连骂娘都懒得骂,直接给他们气笑了。
方清虽然是权臣,但有事他是真上啊!从来都不含糊的!你们这些有事不上,事后跑来拍马屁求官的辣鸡是怎么回事?
李琦瞥了颜真卿一眼,随即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些人,语气不善询问道:“现在长安还是战区,吐蕃军还在西渭桥扎营。你们作为土生土长的关中人,不该在前线跟吐蕃人战斗么?来朕这里做什么?再说了,朕早已在汴州登基**了,何来回长安登基的说法?”
他问得有些不客气,那些跪在地上的前任长安中枢官员们,一个个都面色尴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这些人和李琦抬杠的胆子是没有的,所以只能心中埋怨李琦“不懂事”。
他们认为,李琦既然是个傀儡皇帝,如果他要从方清手中一点一点的夺回权柄,那就不得不依赖关中天龙人的力量。
然后拿回禁军兵权,重建长安,复兴关中,再打通河西走廊,回复关中到西域的商路。一步一步皆有套路。
当然了,建设关中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行,至于打吐蕃的事情还是方清上吧,方清能打那就让他打个够!
此时正是形势大好的时候,正是安插自己人的时候,你这不懂事的天子怎么不明白“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呢?
有我们给你站台,你说不定就不是傀儡天子了,怎么就不明白呢。
跪在地上的这些前任官员们心思复杂,但谁也没有上前劝说李琦。
正当李琦要开口训斥颜真卿的时候,忽然他就看到远处数十骑兵策马而来,为首的正是方重勇身边的亲兵队长张光晟。
这队人马很快就到了新丰驿门前,虽然全员下马并无异动,但看上去明显有些来者不善。
“张将军,可是官家有什么急事要找朕么?”
李琦走上前去,不敢摆谱,和颜悦色的询问道。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以方清平日里办事的原则来说,此番张光晟应该不是来找茬的,起码不是来找自己这个傀儡皇帝兴师问罪的。
果不其然,张光晟对李琦抱拳行礼禀告道:“陛下,官家此前与吐蕃军于长安城西血战,全歼其中一部,并俘虏吐蕃大论身边的幕僚数人,得知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机密。”
张光晟瞥了一眼那些跪在地上还来不及起来的官员,也不等李琦回答,便直接大声对这些人宣布道:
“据吐蕃俘虏交待,长安城中有官员和他们私通!这些人妄图给吐蕃人带路,还有计划袭杀官家,袭杀天子,罪不可赦!”
说完,张光晟指着跪在地上的人群,声色俱厉吼道:“尔等皆有嫌疑。”
他收起脸上的怒容,面色平静对李琦继续说道:“陛下,官家说现在长安城内依旧十分危险,有不少人暗通吐蕃,甚至还有吐蕃人派出的密探在他们家中潜伏。看来此前李承宏敢于反叛,底气很足,并非毫无依靠。此时此刻此地的原长安中枢官员之中,或许有吐蕃人的奸细也未可知。官家让末将带他们回去细细审查,有吐蕃俘虏的口供,相信不难审出来参与谋逆之人。”
“来人啊,都押回都亭驿,慢慢审问!仔细审问!”
张光晟对着身后的亲兵招了招手,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们瞬间扑过来,将跪在地上,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的关中天龙人用绳索捆起来,如同拖死狗一般的拖走了。
那些人哭爹喊娘一样的叫嚷着,却没有任何作用。
眼见事情办完了,张光晟对李琦抱拳行礼道:“请陛下在此歇息,吐蕃人经此大败,元气大伤士气大损,逃离关中已经可以预见。陛下只要不轻易离开新丰驿,便没有兵祸之忧。末将还有军务,这便告辞。”
张光晟很是爽利的转身离去,他带来的那些亲兵,还有之前在此求官的天龙人,都被带走了。新丰驿大门前又安静了下来,远远看去跟一个度假村庄没有什么区别。
“颜相公,方清念你为国一片忠心,所以忍你到今日。但他能忍你,不代表他可以忍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