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拿捏着腔调询问道,虽然已经尽量保持镇定,但声音中还是难免有几分颤抖。
“长安残破不堪,朝廷迁都回长安,已经是不可能了,可是关中依旧有很多宗室子弟居住。
官家以为,他们作为天子的亲戚,也应该居住于皇城侧畔,不该离得那么远。
寻常之家且有经常探亲之事,天家岂能对宗室视而不见?
故而官家请求将关中宗室迁徙,定居于先帝之封地陈留县居住。不知道太后对此有什么看法没有?
天子年少,一切都由太后定夺,不知道太后怎么说?”
元载绵里藏针询问道。
将宗室迁徙到汴州?
武氏听到这个建议,心中一惊,随即便想到了方清可能的图谋。
宗室若是分散于全国,一旦有事,方清要平息纷争还颇有些费周章。但是宗室子弟若是集中于汴州,那么……就好办了。
怎么说呢,武氏感觉方清心思还挺缜密的。只是这个问题,她却不想答应,至少不想答应得太痛快。
“事关重大,哀家以为,还是等官家得胜归来后再行定夺为好。”
武氏面色为难说道,明摆着不想就范。
“太后,微臣也不是想威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元载先是对武氏叉手行了一礼,随即双目瞪着她继续说道:“这太后你不想当,有的是人想当。李偿不想当天子,有的是人能当天子。官家让下官问问太后的意思,是给太后体面。可是太后推诿拒绝,那就是不给官家体面了。太后若是想体面,那就发诏书,证明天子依旧可以对政务发号施令。太后若是不想体面,那下官也可以帮太后体面。”
元载的话语十分露骨,吓得武氏面色苍白。
要知道,中华上下五千年,也不过是出过一个武媚娘。不是说所有姓武的女人,都有武媚娘的政治水平!
听到元载的话,武氏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哀家,哀家只是觉得从关中搬迁到汴州太麻烦了,太麻烦了。”
武氏辩解道。
“那太后不反对咯?”
元载逼问道。
他性格泼辣睚眦必报,根本就不讲究什么温文尔雅,即便是面对所谓的太后,也依旧不加收敛!
“哀家会下诏书的,请元府尹放心。”
武氏看到元载面色缓和,心有余悸保证道。
“如此便好,是本官唐突了,请太后见谅。”
元载假惺惺的说道,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实则毫无敬意可言。
武氏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哀,因为真相才是快刀,才是伤人最深的东西。
确实如元载所说,如果自己不想体面,那么别人就要来替她“体面”了。到时候,丢人的可不是方清啊。
看到武氏似乎服软了,元载像是于心不忍一般的叹了口气。
他忍不住开口劝说道:“太后,如今天下是什么局面,相信下官不说,你也是知道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太后想过要怎么办吗?”
元载问得很是隐晦,但只要武氏不傻,应该就能明白话语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为了“那件事”!
武氏不吭声,她不敢答应。因为不管她怎么想,史书也一定会记录得明明白白,按照方清的意思记录。
“这是官家的意思么?”
武氏实在是无法回避,开口询问道,语气平淡。
元载摇摇头道:“这不是官家的意思,是下官想问一问太后。天子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太后真的觉得,那个位子好坐么?”
武氏依旧不答。
元载继续劝说道:“有的时候,一个人若是死去,会死得完全没有价值,甚至死后还会被其他人编一个荒诞的理由,以至于后世嘲笑千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事未必为真,但他失败了,编史书之人,就能将这样的事情堂而皇之的记下来。太后,官家是一个喜欢体面的人,下官已经不止一次在说了。”
“所以,元卿家是想哀家做什么呢?”
武氏无奈询问道。
“请太后下一份诏书,直言天子年少无法主持国政。天子之位,应该禅让于官家。
之后,满朝文武都会力劝太后收回成命,官家也会严词拒绝。此后,这件事便会不了了之。”
元载不动声色说道。
武氏一愣,她本人并没有什么玩弄权术的经验,但直觉上认为,元载所说之事,颇有些意味深长,绝非是无的放矢。
“元卿家所说之事,就不能等官家回汴州再说么?”
武氏反问道。
“下官说了,官家希望体面,也希望太后和天子体面,这只是下官的一点建议,是为了天子好。”
元载强调道。
武氏揣摩了一番,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
“那请太后现在便手写诏书吧。”
元载见武氏答应了下来,趁热打铁说道。
“这……”
武氏也没想到元载这么不要脸!她都答应下来了,肯定会发诏书的,没想到对方就这样沉不住气。
“好,哀家这便写!”
武氏咬牙切齿的说道,说完找来文房四宝,当即书写了一份诏书。
元载看到诏书上说天子愿意禅让给方清,以全国家,顿时心花怒放。
他压住内心的激动,将诏书收好后,对武氏行了一礼,然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了紫宸殿!
第777章 今时不同往日
方重勇前世所知的那个,作为甘肃省会的兰州,如今叫做“金城”。没错,正是因为金城公主而得名。
而地图上作为大唐一个州的兰州,则地域广袤,山川纵横。
当大军抵达兰州狄道县的时候,一座吐蕃人控制的险要城堡,挡住了去路,正是长城堡无疑!
此地乃是兰州与河湟谷地的分界线,长城堡这个点,将兰州金城、河湟谷地的鄯州及陇西地区分割了开来。长城堡建在官道旁的一个小山丘上,并不妨碍来往游骑晃悠。
可是当大军经过此地时,就不能当做没看见了。要不就将其攻下,要不就得派人将其围困。
于是汴州军在狄道县屯扎了下来,方重勇派出斥候侦查长城堡的情况,得到的消息,很不乐观。
这天一大早,狄道县县城那低矮的城墙上,车光倩对方重勇抱拳禀告道:“官家,长城堡两旁都是高山,且官道狭窄。我们大军在此,恐怕已经惊动了守军。凉州的吐蕃人只怕……已经有准备了。”
深秋从长安出兵,到此时已经是初冬时节,河流已然结冰,不过还没下雪。
方重勇眺望着北面,那正是长城堡的方向。
“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方重勇看向车光倩,沉声问道,眉头微微皱起。
长城堡不大,但是位置非常重要。吐蕃人在这里埋一根钉子,大概也是防着汴州军出陇西。这里原本是给兰州金城的吐蕃人放哨用的,只是达扎路恭没料到兰州会被朔方军从北面攻克。
不得不说,达扎路恭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即便是退回河西,也不是没有部署。有些事情意料不到,实在是因为他终究不是大唐的人。
“官家,这样的小城,顶多数百人,但防守严密不好强攻。不如我们一面将其围而不打,一面绕过长城堡,在乌逆水与黄河交界的地方设伏。
吐蕃人援军若是来了,我们围城打援。吐蕃人不来,我们拔掉这颗钉子以后,把俘虏放回去,让他们去凉州城和达扎路恭说军情。
凉州的吐蕃人必定兔死狐悲,士气低迷。”
车光倩在一旁建议道。
不错,这主意可以啊!
方重勇面露微笑,点点头道:“那现在就分兵,你带兵在此布局,某去一趟兰州金城,跟朔方军的人见一面。两军也算是互为犄角了。”
听到这话,车光倩微微皱眉,想了想,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方重勇猜到了的想法,轻轻摆手道:“无妨的,有吐蕃人在侧,朔方军翻不出什么浪来。边镇苦寒,朔方军将士未尝没有回归都城的想法,对他们要有耐心,这件事急不得。”
“官家说的是。”
车光倩连忙抱拳行礼,随即领命而去,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解释。
方重勇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
无论是什么年代,“自己人”这三个字的威力,都不可低估。
背锅的时候,外人去;
享福的时候,自己人来。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趋势。
关键时刻可以信任的,也只有自己人。
比如说围攻长城堡的活计,方重勇就敢交给车光倩去办。若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说宝臣大帅那边的兵马,又或者刘龙仙这一类的人,方重勇就不敢将这种关键的军务交给对方了。
车光倩是担心朔方军那边闹什么幺蛾子,实际上也是不希望朔方军来分权。
太阳底下哪里有新鲜事,现在新朝建立已经箭在弦上,眼睛不瞎的都在做准备。
只不过方重勇现在已经是以帝王的角度看问题了,自然是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否则,圈子一旦固化,没有新鲜血液加入,就会形成新的天龙人家族,重新走上李唐的老路。
很快,他就带兵离开了狄道县北上,留下车光倩带本部人马围困长城堡,又让王难得在西面不远的乌逆水和黄河的交界处设伏,打算以“半渡而击”的方式,吃掉吐蕃派出的援兵。
然而,不知道是达扎路恭识破了这个计谋,还是这位吐蕃大论是真的狠心,一连十天,汴州军每天都有斥候来报,说凉州城内的吐蕃人,压根动都不动,就像是死光了一样!
对于汴州军的动静,吐蕃人绝对不会没有察觉,那么不来救援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达扎路恭希望避其锋芒,不愿意打压根没有胜算的仗。
无奈之下,方重勇下令车光倩深夜强攻长城堡,拔掉了这颗钉子。最后剩下的俘虏,不过十多人而已,还人人带伤,战况可谓惨烈到了极致。
方重勇感觉很生气,不过还是压住怒气,命人将这些吐蕃俘虏送回了凉州。就在凉州城下,汴州军的斥候亲眼看着这些人进入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