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韦光乘撤职查办,即刻带回长安受审。朕怀疑他跟突厥牙帐那边有勾结。”
李隆基忽然说了一句让高力士摸不着头脑的话!
“圣人,一方节度,不可轻动啊。”
高力士一脸紧张。
刚才不是在说方氏父子的事情么,怎么一下子又跳到韦光乘这里了?
“朕任命的节度使,就应该是要开疆拓土的,怎么能如韦光乘,像死狗一般在边镇睡大觉呢?
你看突厥如此桀骜不驯,韦光乘居然不知道带兵去碛口威慑突厥牙帐,这眼光就远不如方有德。朝廷人才多,难道就找不到接替的人选么?”
李隆基很是不满的反问道。
其实这里头的关节高力士也知道,问题还是出在李隆基自己身上。
节度使在这个时候权柄并不重,还有营田使、度支使、观察使等职务掣肘,多为文人担任。他们的任务,其实并不是开疆拓土,而是维护边镇的基本盘,不至于说朝廷中枢不用兵了,边镇情况就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此这些节度使,也并非是人人都有过硬的本事,很多人都是靠着裙带关系赴任的。比如说韦光乘的本事就很稀疏,但他是京兆韦氏出身的,去边镇不过是混资历而已。
可问题是,基哥现在的想法已经变了,他希望节度使可以为帝国开疆拓土,打算变更动不动就是中枢大军出征的状况。边镇出兵,省时省力,方有德已经向他证明了,边镇也可以打出大唐军威来,并不需要朝廷派兵不远万里出征。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对比一下方有德,韦光乘真的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可名义上掌控的朔方军兵力,却一点也不比方有德要少。
因此,将其拿掉,换一个会带兵会打仗的人当朔方节度使,就很有必要了。
这其实也是对府兵制彻底解体,中枢兵力空心化,边镇权柄日重的细节调整。
简单的说,就是时代淘汰了韦光乘,却连个招呼也不打。
“喏,奴这便去通知右相。”
高力士低眉顺眼的行礼告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李隆基喊了一声。
“对了,方有德近年来加了太多官职,不好再行封赏。甘州刺史不是空缺嘛,让他儿子方重勇去当个刺史体验一下地方民情吧。
等他长大了,朕有大用。”
啊?
高力士猛然转过身,快步走到李隆基身边单膝跪下恳求道:“圣人,如此诏令,不可为之啊!”
让一个十岁孩子当刺史,圣人这是在搞什么啊!
高力士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感觉惶恐。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透李隆基了!
基哥不管怎样好色,无情,翻脸如翻书,把儿子当猪养,那也都还在寻常人的范畴之中。
但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孩子当边镇的一州刺史吧!
别说是大唐了,古往今来,任何地方也没有这样的玩法啊。
“力士过虑了,朕只是想树立一个典型,让世人效仿罢了。”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方有德这个人,李隆基不好再给他加赏赐,总不能说随随便便就让对方领两个节度使吧?
既然不能大肆封赏,又不能寒了忠臣良将的心,那就只能赏赐小方,让世人看到边将为国开疆,圣人的赏赐是多么丰厚,绝对是破格破例。
但是方重勇这孩子能不能当好一州刺史呢?
那显然是不可能当得好的,这是明摆着的答案。
所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到时候基哥再对方重勇“破格赦免”,同样是皇恩浩荡。
如此一来,便足以让方家父子感恩戴德,让世人交口称赞了。
圣人如此大度,不顾非议给了你机会,可你没有把握住,那能怪圣人么?
再说了,甘州在瓜州与凉州之间,相对比较闭塞,乃是祁连山雪水汇聚成的张掖河与弱水交汇的地方。
它的北面是甘俊山,南面是祁连山,西面不远便是建康军驻地。
单看地理位置,甘州比凉州安全得多!所以甘州不需要保留像赤水军这样的大编制唐军主力。
它的北面没有突厥困扰,南面没有吐蕃困扰,东西两边是丝绸之路,有凉州与肃州(酒泉)的保护。
可谓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河西走廊五州的政治经济结构,与中原大不一样。刺史的主要任务,就只有军务,边防就是一切。政务方面反而已经形成了固定规制,一切围绕着军务运转,可以调整的地方很少。
而甘州的驻军不多,只有建康军一支,现在是建康军军使欧阳琟代理甘州刺史,同样也是新官上任。
不如让欧阳琟回归本职,专注建康军军务,让方重勇当个有名无实的刺史更好。
表面上看这样的任命是胡闹,但结合整体的情况看,只能说基哥的政治权术手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李隆基一反常态的耐心给高力士解释,后者这才放下心来。
“圣人用人真是不拘一格,对方氏父子如此厚爱,想来世人都会对我大唐忠心耿耿了。”
高力士心悦诚服说道。
“去吧,耐心跟右相解释一番。该告诉他的就告诉他,不该告诉他的,一个字也不要说。”
李隆基意味深长的暗示道。
第96章 国策之变
开元时期,大唐在边境大规模屯田,以供军粮所需。
随着屯田数目的稳步增加,中枢往边镇输送粮草日益减少。
和平时期,边镇基本上可以保证粮草自给自足。
到了开元末年的时候,全国屯田共计1037屯,其中一屯为五千亩地。
而河西屯田154屯,这个数字在边镇当中排第三位,仅次于幅员辽阔耕地众多的河北,以及防备吐蕃入侵京畿的陇右。
但以河西地区的人口规模来说,这个屯田的规模则相当惊人,直接排到全国第一,而且屯田在所有耕地中的比例,远远高于其他地方!
甚至可以说,河西走廊的农田,屯田比例占优。这些屯民亦是河西诸军的主要兵员,服役时间长却又不连续,基本可以保证按时轮换。
所以这里的社会基本面,便是家家有田产,户户有军士,土地兼并得到了极大抑制。所实行的制度,并不能完全用“长征健儿”或“府兵”来概述。
他们的性质,实际上更接近一种待遇弱化版本的府兵。
即:无须自带军备番上,粮食补给无忧,轮换定时无碍,作为赏赐的春衣与冬衣奇缺,作战基本上没有物质奖励。
李林甫的这次军改,便是以河西边军为范本,稍加改良后,在其他地区推行。
与河西原有军制不同的是,将要招募的长征健儿,其家属不在边疆的,将其迁徙到边疆,以屯田的性质安顿。
已经在军中服役的,如果家属不在当地,则由所在州县将其迁徙到边镇。
然后中枢出钱采购春衣与冬衣,以成品或者半成品的方式,一年发放两次,作为戍卒们的军饷。
没错,这衣服不是发给士卒们穿的,而是赏给他们当钱用,补贴家庭的。
戍卒家属们的劳役,按屯田的规矩来,全部用于边疆的军需,与普通民户的租庸调区分开。
理论上说,这些人的经济负担远远小于普通民户。
不得不说,这项改革的制度,是符合时代需求的。
自武周时期开始,府兵逃亡就极大的影响了社会安定,产生了数量极大的黑户!这些身份不能曝光的逃兵,都是携家带口的逃户。
他们或遁入山林,或投靠权贵为黑户,或改名换姓成为不合法的“客户”苟且度日,反正就这样堂而皇之消失在官府的户口当中,也增加了很多来历不明的地痞无赖,扰乱了地方治安。
李林甫的军改,与之配套的便是清查户口,抓捕来历不明的社会闲散人员,将他们押送到边镇从军,并安顿好家属,将这些人的户籍改为屯田的军籍。
这项改革会在四年内完成,已经得到了李隆基的首肯。
很宏大的军改,也很符合当前大唐的状况,算是提出了对过往积累问题的一揽子解决办法。
承认一部分“存在即合理”的,省略一部分劳民伤财的。怎么便捷怎么来。
改革的隐患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这项改革波澜不惊的在中书省通过,作为诏书下发,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就连一个站出来打嘴炮的反对派都没有。
倒不是说没人对军改有意见,而是现在朝野上下,都在弹劾方有德扰乱边镇,穷兵黩武。
中枢朝臣很多人都在抗旨李隆基为了宠信方有德,竟然授予其子方重勇为“果毅都尉”!
当初薛仁贵随太宗出征,因作战勇猛,归来的时候被授予果毅都尉,以资嘉奖。这个职务现在虽然卵用没有,但却带着极大荣誉!
一个十岁孩子,就上过一次战场(还是被围城的那种),连刀都没有摸过。就因为他是方有德独子,就被授予“果毅都尉”之职……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么?
这次真的不能忍,除了右相李林甫默不吭声外,几乎满朝文武都在反对这项任命。
然而,令中枢朝臣们始料未及的是,这世上还真有比授予十岁孩子“果毅都尉”更荒唐的事情。
那就是李隆基绕过中书省,直接给尚书省下旨:授予方重勇甘州刺史之职,即刻赴任!
此时长安已经没有张九龄这样能说会道又头铁,还身居高位的朝臣。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基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想要强行推行自己的意志。
只是具体是要推行怎样的意志,包括李林甫在内,没有人完全想明白。
喧嚣的朝堂,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彻底哑火了。
……
朔方的灵州城,对于大唐来说,是一个有着别样意义的边镇巨城,并不仅仅是因为朔方节度使设在这里。
经过太宗皇帝励精图治几十年,在贞观二十年的时候,在经过了几十年的纷争和战火纷飞后。
所谓“铁勒九姓”之回纥、拔野古、同罗、仆固、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部、斛薛等十一个部落纷纷自愿依附大唐王朝,并分别派使臣南下向唐朝贡以示俯首。
太宗和随行官员在灵州城这里,见证了大唐的荣耀,威严散播远方,外藩无不臣服。
太宗接受朝觐后非常高兴,要求使者返回各部后,转请他们的汗王和首领也到灵州参加会盟。
他的愿望也实现了。
这一年的九月,太宗从长安出发,经泾州,原州抵达灵州,接见并宴请陆续赴约而来的各部族首领及其使节。
会盟当日,更是受到诸部落首领和使节数千人的隆重欢迎。他们向唐太宗献礼并请尊唐太宗为“天可汗”,并立下“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愿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的誓言。
不管这誓言到底后面有没有一直遵守吧,起码这次会盟,给大唐注入的强大精神,那是后人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