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带着轻飘飘的交子,运费都能省下一大笔。从沙州到凉州这一段,做买卖的人用这玩意可太舒服了!
“方节帅,这只是某的一家之言哈,不保证没问题。”
说完他见方重勇很是期待的点点头,马待封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成都府那边的各府衙县衙,与其他地方所使用的纸张并不相同。川渝之地,喜欢用楮树造纸,而不加入其他木料。
取楮皮造纸,取楮木烧炭,物尽其用也。
楮树所造之纸,大体上有四种。
广幅而不用白粉者,叫做假山南;
狭幅而用白粉以浆涂纸面,再砑光(用石磨纸面),使纸质白净者,叫做假荣;
造于冉村,用村边溪流的清水洗涤纸浆,纸质洁白者,叫做冉村;
造于龙溪乡,轻细柔韧者,叫做竹丝。
其中尤以竹丝为最,纸薄而坚韧,多为官府所用,以便书写档案文书。某曾经在宫中用过楮纸,所以知之甚详。
此物方节帅或可一用。”
马待封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好好好!那就用竹丝纸!”
方重勇霍然起身,激动得不行。
果然,一个人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干专业的活计,还是得专业的人来才行。
随后,方重勇亲自给马待封在凉州城内安排了一处位置不错的宅院,然后去府衙里找来了这次跟随他一起到凉州的杨炎,二人商议发行交子的大事。
……
杨炎所居住的小院落,他正在书房内向方重勇汇报发行交子的准备工作。
“方节帅,凉州府库里面,因为跟赤水军士卒兑换了不少西域来的贵物,现在只剩下十万绢了。
看上去数量确实不少,但里面有四万多只是转运的,最后要送往安西都护府作为冬衣之用。实际上能动用的绢帛,连六万绢都不到。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西域银币,金币,开元通宝等等。”
杨炎忧心忡忡的对方重勇说道。
“不过,现在河西所有人都知道,凉州的府库里不缺钱,不是么?西域的贵物也可以换钱的。”
方重勇神秘一笑说道。
听到这话杨炎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并没有反驳。
哪怕他精于算数,更是对“钱”这种东西有着自己的深刻理解,也不得不佩服方重勇的胆子够大,眼光够毒!
纸就是钱,可以代替钱使用,有一绢布便发一绢面额的交子,这一招确实是妙。不懂钱的人,甚至都看不到这里头的划时代意义是什么!
方重勇近期大大方方的打开府库,让赤水军等河西边军主力基层士卒“自由兑换”绢帛,便是一个树立信心的过程。
如今河西所有人都相信节度使衙门不缺绢帛,那么发行“交子”所遭遇的阻力,绝对比旁人所料想的要小。
先稳住军心,后稳住大局,方重勇这一招看似无脑,看似无脑无限体恤士卒,实则是一箭双雕妙不可言!
比得上当初商君辕门立木!
“有十万绢打底,将来放出去二十万绢的交子轻轻松松。当然了,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多的操作,一步一步的来。”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府库里有十万绢,如果只发行十万交子,那还是金属货币,对方重勇而言毫无意义。
而十万本金发行二十万交子,多出来的十万交子,则是属于信用货币了。简单的说,就是用大唐官府的信用,也可以叫“未来预期”,来保证绝对可以保证交子的兑换。
要不怎么说任何时代,世上任何一家央行都害怕挤兑呢!因为发行的纸币永远都比银库里面的硬通货要多!
所有的央行,都是在用信用,用国家的未来预期做担保来发行纸币的。
只要大唐还是盛世,这一招就屡试不爽。至于将来大唐乱了,那只能等将来再说,那时候方重勇还是不是河西节度使都两说!
“那……属下就先发十万绢的交子试试水吧。”
杨炎微微点头说道。
“嗯,小步快跑。每次动作不要大,钱庄一家一家开起来,河西五州,至少每个州的州府都要有一家。”
方重勇特意给杨炎嘱咐了一些发行交子的细节。向成都府那边定购楮纸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这种楮纸,还必须“加点料”,跟其他楮纸区分开来。
方重勇的设想很宏大,一环扣一环的。不过在河西开钱庄,经营权是自己的,持股权还是属于基哥的。放贷经营的大头,依旧得孝敬基哥当零花钱。
虽然已经当了河西节度使,但方重勇一点大权在握的感觉都没有,依旧认为自己只是个可怜的“打工仔”。
这年头,除了基哥外,谁又不是一条狗呢?
第256章 一代版本一代神
静谧的夜色下,一头接一头的骆驼,行走在广袤的沙地上。这一队以骆驼为主的商队规模极大,骆驼不下两千,但却又鬼鬼祟祟的在夜晚悄悄行进。
他们刻意减少了队伍的宽度,尽量每一排不超过两头骆驼。并将本该在骆驼上挂着的铃铛捆好,尽量不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咻!
队伍最前方忽然传来刺耳的音爆!
有一支响箭射向天空,尖啸之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这支商队前方出现了一支军队,夜幕下看不清楚军服与盔甲,但密密麻麻的火把却显示来者人数绝对不少,并且全部都是骑兵。至少规模比商队要大多了!
商队最前方的人,偶尔还能听到盔甲摩擦与马匹打响鼻的声音,一个个都吓得惊魂未定。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对面骑兵的指挥官,压根就没有跟这支商队交流的意思。在号角的鼓噪下,这支骑兵如同山洪一般的冲入商队之中,见人就杀,干净利落!
商队中有机敏之人,将骆驼上挂着的货物都丢到沙地里,掉头就跑。然而这些骑兵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地上的货物,对商队里的人员全力追捕。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激战,这支来自西域的一支大商队,全军覆没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不远处道路旁的一座小沙丘上,河西节度使方重勇正抱起双臂,冷冷的看着那些举起火把清理战场的赤水军骑兵,以及银枪孝节军士卒。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态度异常漠然。
“节帅,人都杀完了,跟安氏提供的数目一样,一千五百四十二人,货物兄弟们还来不及清点。”
何昌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那语气好像是杀了一千多头猪,而不是杀了一千多个人。
“速速打扫战场,明日全员撤回赤水军驻地,尸体就留在这里以儆效尤吧。”
方重勇淡然摆了摆手说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传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
“当年的规矩是我定的,你们以为给了安氏几个小钱,就能大摇大摆的过凉州,然后在兰州卸货?
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老子的新规矩没立起来,旧规矩你们就不打算遵守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些不受控的西域贵物到了长安,只会打价格战。规矩要是坏了,再立起来就难了。没办法,某只能拿你们杀鸡儆猴了。
本节帅就以你们的尸体,告诉河西与西域的商贾,我方某人回来了。这次某已经是河西节度使,不再是沙州那个处处都要看人脸色的刺史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转身便带着几个亲兵,来到此番带出来的三千五百骑之中。
简单对参与行动的王难得等人强调了一下关于战利品如何分配后,方重勇便留下五百人打扫战场,其他人跟着他,今夜前往白亭军驻地白亭堡及外围湖岸修整。
顺便清点一下赃物。该归公的归公,该下发的下发。
骑在马上,方重勇回头看了看刚才还喊杀震天,现在却满地死人,静谧诡异的战场,不胜唏嘘。
这种一边倒屠戮商队的事情,方重勇感受不到任何自豪感和成就感,但这却又是他计划中的相当重要一环。
当年方重勇第一次来河西,就看到白亭军的人杀僧侣夺金线袈裟,那时候他还因为这件事摆了辛云京一道。
其姿态像极了路见不平,便要拔刀弑神的屠龙勇士。
然而几年后,还是这个人,还是在河西这个地方,方重勇亲自带队,在白亭海以北的沙地截杀走私商队,手段冷酷鸡犬不留。
辛云京的行径跟方重勇一比,连弟弟都算不上了。
当初辛云京不过派五十锐卒截杀数十天竺僧侣而已,而方重勇则是一次性派出三千五百精兵,一口气便杀了一千五百多人!
“曾经的屠龙勇士,如今终成河西恶龙,双手沾满鲜血。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或许这便是生活吧。”
方重勇忍不住轻叹一声,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
只有鲜血,才能让某些脑子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人冷静下来。
要立威就要杀人,想儆猴就免不了会宰鸡,不收拾一支规模上千人的商队,就有人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强无敌,可以试试水。
终究是要杀人的,也不必去在乎杀了哪些人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不由得联想起后周到北宋初年诞生的“交子”,新流通物产生的环境,很多时候都是伴随着旧事物的衰落而来的。整个过程就是一部血泪史。
很多人都以为,交子这种东西,是由于宋朝市场经济发展到很大规模,“自然而然”产生的。
其实完全不是!
诞生交子的蜀地,不但不是因为商贸繁荣而产生交子,反而是因为宋军攻入蜀地后疯狂洗劫蜀地财富,将市面上的金银器皿、铜钱、蜀锦还有宫中的宝物刮地三尺的送到了汴梁,才导致蜀地可以用来当“钱”的贵金属奇缺。
然后北宋学南梁学了个十成,在蜀地发行铁钱,长期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结果被蜀地百姓疯狂抵制。
一方面是贵金属的奇缺,另外一方面则是蜀地经济基本盘的稳固,造血能力强。
这样没过两年,强烈的通货紧缩已经到了阻挠经济运行的地步,百姓不得不以粮食作为价格体系锚定物。
但粮食这玩意吧,做点小买卖可以,经商却太不方便运输了。于是有嗅到商机的蜀地豪商们,开在自己旗下的钱庄设了一种业务,让存款人把现金(包括铁钱,绢帛等)交付给钱庄保管。
钱庄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特殊纸张制作的纸卷上,再交还存款人,并收取一定保管费,一般收费率是3%左右。可以随用随取。
于是后来成都的许多商人,联合成立专营发行和兑换交子的“交子铺”,并在各地设分铺。由于铺户恪守信用,随到随取,交子逐渐赢得了很高的信誉。某种程度上几乎代替了民间“货币”的代名词。
在蜀地范围内,交子被推广开来,成为大宗交易的常见媒介。
简单点说,蜀地能铺开交子,还真得“谢谢”北宋初年那几个皇帝把“血”抽干了,要不然这玩意要在什么条件下才会诞生,还真要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