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安禄山走官道,住驿站,那么他压根就不会经过河阳城!安禄山就是不想从河阴县过黄河,不想去荥阳,不想走虎牢关,更不想去洛阳!不想走必经陕州的那条狭长官道!
从河阳这里往西走,过王屋山走轵关到河东,再从河东入关中,这是安禄山想低调行事的路线。这合乎情理与自身需求,但并不合乎官府的规定。
河阳城挡住了河北通往河东的一条大路,同样也挡住了河北通往洛阳的一条大路。
方有德的问题,张通儒还真不好回答,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方有德,本身就说明没有遵守朝廷的法度。
“某知道确有不妥,还请方将军通融一下。”
张通儒小声说道。
“没什么好说的,神策军将士难道连一个节度使都保护不好么?
你们就在河阳城安安稳稳的待着,或者折返回营州柳城也行,安节帅的行程,神策军这边会安排好的。
若是你们觉得这样不合适,那就老老实实的回河阴县,从那里渡河去荥阳走虎牢关,一路沿着驿道去长安!
两个随便选一个吧!”
其实还有个选项,就是方有德放安禄山一行人渡河去官道,也就是长安到洛阳之间的那条最宽的必经之路,然后一路绝尘去关中就行。
这样也不错。
但很显然,方有德就是在故意给安禄山穿小鞋!
“方将军让我们一行人过河去驿道,从陕州方向入关中,也不行么?”
张通儒低三下四的询问道。
“你说呢?还要本将军说第二遍么?
还是说你以为你这样连流官都不是的幕僚,本将军杀不得?”
方有德将手放在剑柄上,语气不善的反问道。
“方将军今日大恩,将来安节帅必有厚报。”
张通儒恨恨说道,叉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这个亏吃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以后找回场子了。
张通儒就不信这一路神策军敢把安禄山怎么样!
等他转身离开后,方有德这才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的说道:
“那我等着。”
……
位于蓝田县的永王府书房里,永王李璘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十分焦躁。
不一会,他看了看书房里垂手站立,老神在在一般的高尚,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袖,压低声音询问道:“要不你再去长安城东驿看看,今天都没去看,说不定安禄山已经到长安了呢?”
“就是到长安了,殿下也不方便现在就跟他接触,那样太假了。
一定得圣人出手,污蔑安禄山派刺客杀死裴宽以后,殿下才能与安禄山接洽。
也只有那个时候,安禄山才听得进殿下的话。”
高尚慢悠悠的说道,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此话怎讲?”
李璘沉声问道。
“圣人拿住殿下的把柄,有个前提,就是殿下有机会夺嫡成为太子。
只有这样,殿下写给安禄山的信,才会变成把柄。
可是殿下的目的,是成为太子么?殿下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呢?”
高尚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在李璘心头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是啊,既然不可能继承太子之位,不可能以太子的身份,和平继承大统。那就只能玩玄武门继承法了。
甚至从边镇起兵夺权!
这样一来,跟安禄山来往的所谓证据,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赌徒只要敢掀桌子,那么桌面上的任何规则,到时候都对他无效!
想到这里,李璘那英俊的面孔闪过一丝狰狞,双手紧紧握拳,又慢慢放松,最后长叹了一声。
“本王明白了。”
李璘微微点头说道。
“安禄山打得过方氏父子么?”
李璘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打不过,但正因为打不过,所以他们父子的权势也快到头了,圣人肯定忍不下。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方重勇从西域班师回朝之日,便是圣人从他们父子手中收回权力之时。
到了那时候,安禄山这张牌就可以好好打了。殿下,您这么年轻,有什么等不起的呢?”
高尚压住内心的兴奋苦劝道。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李璘点点头说道,稍稍有点斗志了。
是啊,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几十年可以折腾,又有什么等不起的呢?
正在这时,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匆匆忙忙来到李璘身边,当着高尚的面说道:“永王殿下,安禄山已经来到长安城外城东驿,等待圣人召见入城了。”
来了!
李璘大喜,身体都激动得发抖。
“殿下,再忍一忍吧。”
高尚不动声色拉了拉李璘的袖口。
第280章 晚唐行为艺术
闭门谢客的这段时间,方重勇也不是完全没见客。
刘晏、第五琦等人,都是三天两头的前来拜访,商议交子之事。至于杨慎矜,他是负责交子仓库内绢帛和其他货物的运作,不涉及到交子发行,所以一次也没上门找方重勇。
最后众人商议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发行第一批交子。
具体就是关中、河北与河东、河南、两淮、江南、蜀地,分别发行官面上不能互相兑换绢帛,但允许民间通用的六版交子。由长安统一印刷。
而河西的交子总铺,则是发行流通于河西走廊与陇右,以及西域广袤地区的交子。既然已经先行铺开,便不再另做雕版。
河西交子同样是不能在大唐其他地区兑换成绢帛,但是可以跟其他交子在民间兑换,以交子换交子。
不同地区运营流通的交子,都只能在本地兑换。至于商贾与百姓愿不愿意互换不同地区的交子,以及这个“比例”是怎么样的,全凭自愿,官府不加干涉也不参与其中。
等各地的交子平稳运营三年之后,若是效果良好,则考虑以一年换一版的模式,逐步替换市面上所有不同的交子,形成一个可以在全大唐流通和兑换布匹的统一版本。
虽然方重勇认为刘晏等人的计划还是太过于想当然了,但他还是跟这两人说了很多纸币流通环节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比如说为了防止假交子出现,必须一年换一版,淘汰旧票更换新票,让一门心思印假钞的人无从下手。
比如说绢帛的兑换一定要足数,而且交子发行版本上必须盖上“日期戳”,起码得一个月后才能在交子行换回布匹。以免有人投机倒把,故意挤兑某一地的交子铺。
再比如说官府收税的时候,一定不能拒收交子,要不然就会让交子飞速贬值,最好的办法是让百姓按一定比例上缴交子。
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细节,方重勇该说的都说了。刘晏等人都是拜谢而去,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听进去没有。
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不外如是而已,方重勇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所有责任。
他并不是主管交子的官员,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这天晚上,方重勇躺在卧房的床上,和王韫秀聊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上次在长安城内的那场政变。
“无情最是帝王家,当了圣人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想起寿王如今居然是太子,这位太子现在是什么感受,可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方重勇觉得应该不会太美好。
“是啊,生在帝王家,如果没机会坐那个位置,就得拼命装傻才行啊。
太宗最小的弟弟滕王李元婴,就深谙此道,装疯卖傻让自己成为一个对谁都没威胁的废物。
连武媚娘都懒得对他出手了。”
王韫秀亦是唏嘘感慨说道。
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他在被李二凤软禁期间生下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当时李渊吃喝玩乐的状态,李元婴从小就展现出了当纨绔子弟的天赋。
成年后更是无恶不作。
当然了,他表现出来的自画像,就是一个性格顽劣到极点,能力又欠缺到极点的“低能坏人”。只会在民间搞破坏,在地方官场上横行霸道,压根威胁不到长安官场的高层和皇帝。
所以李元婴一直到死都活得很好,哪怕是杀李唐宗室和皇亲国戚杀得手软的武媚娘,都懒得去过问李元婴身上那些破烂事。
“阿郎,你说李元婴这个不学无术的坏人,他是本来就这个鬼样子,还是看到了皇族之间的倾轧之后,故意装成这样的呢?”
王韫秀好奇问道。
“哼,那还用说,肯定是装的啊。
要是不装傻,李元婴那时候,肯定不得不参加,李唐宗室中某些派系与武媚娘之间的血腥争斗。
其结果就是自己坟头草长五丈高,还不如混吃等死呢。”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
很多事情欺骗当时的人,或许并不难。但是要欺骗后世之就不容易了。
因为后世之人的眼光是超越时代的,可以看到当世之人看不到的变化趋势。
李元婴固然没什么才能,但他一定很清楚明哲保身之道。
李元婴做下的那些诸如“强抢民女”“诱奸官员妻女”“劫掠民财”“四处争地建观景台”等破烂事,在皇帝或当权者眼中,恰好是没有威胁,可以放心扔一边不必在意的铁证。
荒唐的人生,只是李元婴的保护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