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的打法可以为高仙芝带来无上荣耀,可获胜的前提却是,拿着麾下唐军和他自己的小命为赌注,全部押上这一局。
“如此也好,都散了吧。”
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说完这话,他也不理其他人,自顾自径直朝着衙门外的方向走去。
……
“节帅,高仙芝这高丽奴,性子很野,胆子很大,想法很狂啊。”
卧房内,何昌期不动声色的在方重勇面前给高仙芝上眼药。
“噢?怎么,你很有想法呀?”
方重勇停止沉思,一脸玩味看着何昌期反问道。
何昌期也是战阵厮杀的汉子,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护卫,只会武力。他具备相当高的军事素养,起码指挥几千军队没有什么问题。何昌期的意见,值得一听。
“节帅,高仙芝这打法,就是拿安西将士的鲜血与尸骨,铺好他的晋升之路嘛,这种人某又不是没见过。
您想想啊,那条路只要去了,到时候万一出一点麻烦,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人还能挨饿,可马该怎么办?
听闻特勒满川水流湍急,到时候不能过河怎么办?敌军在对岸半渡而击怎么办?
粮草短缺,士卒生病怎么办?
就算攻到云堡城下了,到时候肯定缺乏攻城器械,到时候去哪里找树木砍伐?
万一吐火罗的人,晚来一个月怎么办?甚至晚来十天,兵力都会少一大截,粮草也会不够吃,那时候是进军还是退兵?
这些环节,只要一个地方出了问题,战役就有崩盘的风险。高仙芝能保证每个环节都不出问题么?”
何昌期冷冰冰的解释道。
他这番话,不由得让方重勇刮目相看。
方重勇原本还以为老何就是猪脑呢,没想到他对战略还颇有几分见地啊。
确实有脑子,虽然不太多就是了。
“你说得都对,但……这不是本节帅不同意直接出兵小勃律的主要原因。”
方重勇沉声说道。
高仙芝其实小看他了,当然了,这其实也信息不对称导致的。高仙芝的目光依旧是集中在军事层面,而方重勇的手段,从来都是军事政治双管齐下。
不过,这些废话就没必要跟何昌期去解释了。
正在这时,亲兵禀告说李栖筠来访,方重勇连忙将其迎进院落,引进卧房,让何昌期守住房门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二人于书案前坐定,李栖筠便开门见山询问道:“下官来此,是想知道方大使对出征小勃律的真正想法。”
为什么他说是“真正想法”呢?
因为李栖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方重勇也是个聪明人。别人大张旗鼓的行动,不一定是真实目的,反而很可能只是计策。
很明显,早上在签押房内争论的事情,方重勇只是在投石问路,试探安西军中对于出征小勃律的计划有什么分歧,已经得到多大支持而已。
从目前的情况看,高仙芝应该还没有说服安西军中高层,至少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所以李栖筠就特别想知道,方重勇到底想干啥。
“小勃律,还没有进攻的条件。所以,本大使想换一个目标。”
方重勇微笑说道。
“换一个么?”
李栖筠喃喃自语说了一句,随即追问道:“那是换哪一个呢?”
“石国。”
方重勇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
“为什么是石国啊?”
李栖筠一脸疑惑反问道。
哪怕方重勇说大唐天兵在吐火罗屯扎,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可是石国压根就不是这个方向啊。出了龟兹不必西进疏勒,而是北上翻山越岭,然后西进,从碎叶镇的方向一路向西,才能攻打石国甚至康国那一片广袤区域。
不得不说,方重勇的计划有些抽象了。李栖筠有些不能理解,这个计划甚至比高仙芝的计划还令人无语。
“如果说本大使,只是想让我那位爱妾,当一回石国女王过过瘾,李判官信么?”
方重勇微笑问道。
“大使,请您严肃一点吧。您这般调侃,下官还怎么说事呢?”
李栖筠苦笑道。
让自己那位有西域血统的小妾去当石国女王,这位还真踏马敢想啊!哪怕是信安王之女,那也是私生女啊!你就敢这么玩?
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小勃律太穷了,那边还有十万吐蕃军屯扎在周边,可以随时支援小勃律王。
高仙芝是不是很神勇,本大使不知道。
但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用兵而不用谋,那已经是落入下乘了。
石国与我汉家之恩怨由来已久,对我大唐更是桀骜不驯。更重要的是,石国强大富庶,不可轻忽。
它若是有不臣之心,勾结黑衣大食,恐在西域酿成大祸。
如此眼中钉,本大使要第一个将其拔了!”
方重勇紧紧握住拳头说道,显然是早有预案,并非心血来潮。
石国就是汉朝时,那个被汉武帝惦记着汗血宝马的那个大宛(yuan)国,也是妥妥的大冤种。
这个西域大国因为地缘关系,长期依附西突厥,乃是西突厥在西域的头号马仔,长期跟大唐不对付。等到西突厥势力被大唐削平之后,石国才不情不愿的朝贡,被高宗册封为大宛都督府。
跟吐火罗不同,石国完全不派质子到大唐宫廷担任宿卫,也不派贵族子弟入长安国子监。虽然没有明着反对大唐,但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十分明显。
这种刺头,不削不行!
正在这时,何昌期敲门禀告道:“节帅,吐火罗使者祁斯求见,还带了一只雄健壮硕的五色大鹦鹉,就在院门外,要放他进来么?”
吐火罗的人?
方重勇与李栖筠对视一眼,这是吐火罗人听到风声,害怕安西军攻小勃律计划有变,特意来游说了。
果然,能混政治的,就没有单纯的大冤种啊!无论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这些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努力。
方重勇也忍不住敬佩起锲而不舍的吐火罗人。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他其实是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见吐火罗使者的。可是人家来都来了,拦住不放人进来,好像很失礼。
不一会,祁斯就满脸笑容走进房间,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巨大木笼子放到地上说道:“方大使,下官给您送礼物来了,请万万不要推辞。”
他指着笼子里,其个头在目测之下,不下七八十厘米的五色鹦鹉说道。
这个礼物,有点吊啊!
方重勇忍不住看了笼子里那头大得不像话的五色鹦鹉一眼。
正在这时,笼子里的鹦鹉,突然用破锣一样的嗓子大喊道:“高仙芝贪得无厌,高仙芝贪得无厌!”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吐火罗使者祁斯尴尬一笑解释道:“此物颇有灵性,能言人语。唯方大使这样的英豪可以收之。”
这也是鹦鹉颇具灵性能解释的?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大首领,咱们也算是一起坐过酒桌的朋友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别绕弯子么?”
“高仙芝蠢货,高仙芝蠢货!”
笼子里的那头五色鹦鹉又喊了一句。
方重勇和李栖筠都用诡异莫名的眼神,望向这位吐火罗使者。
第335章 相行渐远
开封县城外渡口,运河东岸与西岸,两群光着膀子,手持木棍,头上还绑着红色与蓝色布条的汉子们正在隐隐对峙。
说来可笑,虽然运河在开封县地段两岸都有渡口,都有仓库,还有规模不小的临时集市,但愣是没有一座正儿八经的桥梁。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运河繁忙,来往船只络绎不绝,最重要的事情是河道畅通,其他的,都要靠后。
而以此时的造桥技术,把桥建造出来以后,大船根本无法通行,等于是废掉了运河的一半功能。一座桥建起来仅能方便开封县的百姓往来,可这条运河却连接了大唐南北,是一条不可或缺的经济大动脉。
孰轻孰重,不问可知。
所以,每天清晨,方便拆卸的简易浮桥,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搭建起来,以供百姓往来两岸。
这座浮桥的构成,基本上都是船连着船,在甲板上铺设木板。船与船之间的缝隙,足以让普通小船通过。
而大船到了渡口,则会停泊在这里歇脚,补给,采买卸货,等浮桥拆了再走,并不影响他们过境。
为什么要来回倒腾搞得这么麻烦,真正原因,只能说内行人懂的都懂。
汴州官府总结出来的一套“生财之法”,可以说将各种套路使用到了极致。
不是建桥不可以,而是这样来回折腾,更有性价比。
嘟!嘟!嘟!
三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府衙所属的差役将阻拦百姓过路的路障搬开,然后搬了一张桌案,坐在那边收过桥费。也不贵,一文钱一个人,来回都要收。
浮桥会磨损的,收过桥费来更换磨损的木板,来给维护浮桥的人发俸禄,这很合理吧?
呼啦啦!
右岸那帮头上扎着红色布条的人,直挺挺的冲过浮桥,朝着左岸而来!收钱的皂吏像是没见到他们一样,任凭这些人横冲直撞,本来打算过浮桥的百姓纷纷避让。
浮桥两岸边上竖着的那块,上面写着“此地不得聚众斗殴”的牌子,此刻更像是本地打行对官府的一种蔑视。这块牌子刚刚竖起来的时候,打行的人也是怕得要死,结果试探了一番后发现无事发生,胆子便愈发大了起来。
这些无法无天之辈,冲到左岸以后,那群头上绑着蓝色布条的人,就立刻扑了过来,与他们扭打在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甚至还有无辜百姓为了躲避打斗,而被挤下运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