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节帅,这是回纥人在试探虚实。”
一旁的封常清补充道。
“谁说不是呢,你我都看得到,相信朔方军的人也能看到。他们怎么忍得下去?
然后,朔方军便将这一万匹劣马给扣下了,等着回纥那边派人过来交涉。
只是没想到的是,没几天回纥人就数万骑兵兵临城下,在灵州城黄河对岸耀武扬威,要求朔方军给个说法。
要么给尾款,要么退还马匹。压根就没有商量的意思。
于是,李国贞便当着回纥人的面,打了负责买马的仆固怀恩十军棍,将那一万匹马还给回纥人了。
也没提定金的事情。”
方重勇一脸平静陈述了目前发生的事情。
何昌期等人都傻眼了,这事件后续发展,跟他们想得不一样啊。
这件事如果他们来处理,要么,前面认怂就算了,低调处理,以后再想办法找回场子。
既然已经扣下了回纥人的马匹,那这件事不见血就没法善了。
朔方军高层都是脑袋被驴踢了么?
“节帅,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车光倩难以置信的问道,他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朔方军要找回纥人买马么?
他们买这些马,是为了对付谁?
我估摸着,就是为了对付回纥人来的,所以这件事当然不算完。”
方重勇嘿嘿冷笑反问道。
众人不说话,都等待着方重勇的下文。
果不其然,方重勇继续说道:
“事后,李国贞邀请回纥叶护骨力裴罗,及一众回纥部落首领,前来灵州城商议买马的事宜,可以再谈价格。这相当于是服软了。
但是回纥叶护不愿前来灵州,派遣宰相顿英贺,领数十回纥部落首领前来商议贩马之事,连同护卫一共一千多人。
李国贞等人,便打算将这些人全部坑杀。然后对外宣称,是回纥某些部曲攻打灵州城,要回纥叶护给个说法。”
这个故事走向,为什么如此熟悉呢?
众将面面相觑,都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剧情。只不过要将“回纥”改成“契丹”,“朔方军”改成“幽州军”什么的。
“当年,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似乎就干过类似的事情。”
车光倩直接说出了答案。
帅帐内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熟悉呢,原来早就有人玩过了!
“不止于此。”
方重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刚刚话语里面说的是打算,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发生。仆固怀恩,悄悄写了封密信,送到了圣人手中,并将李国贞等人的计划详细告知。我们这次去灵州,便是去收拾残局的。”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基哥知道他这个“前任西域经略大使”善于用政治手段处理问题,又能带兵打仗,所以就让他临时改道前往灵州。
否则,从河西那边调兵过去,距离会稍稍近一些,也更方便一些。
只不过李光弼显然没有方重勇这样的政治手腕。
如今的情形,因为那一千二百五十里远的时间差,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李国贞等人究竟是得手了,还是失手了,又或者压根就临时退缩了没动手?
基哥不知道,方重勇更不知道。但很显然,基哥让银枪孝节军随行,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番话直接把何昌期、车光倩、封常清等人都给干沉默了!
其实无论朔方军是把回纥人办了,还是办砸了,其实对于银枪孝节军来说,都无所谓。他们就是去收拾局面的,至于局面是好是坏,压根和他们无关。
又不是他们弄成这样的。
但现在这件事只是仆固怀恩在“告密”,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神秘未知,是世间最大的危险。
其次则是知道但却不可控。
不可控意味着风险未知。
该怎么办?
“如果事情还未发生,那么朝廷依照西域经略大使的规格,设立一个朔方经略大使,便可以阻止危机爆发。
当然了,这样依旧无法解决回纥人日益坐大的问题。
如果李国贞等人已经得手了,那么银枪孝节军则要配合,甚至是主导朔方军防务,不得不对回纥人强力打击!
那时候,谁是谁非,事件起因已经不再重要,一切都在把回纥人打趴下以后再谈。
节帅,您是这样意思么?”
车光倩疑惑问道。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只是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朝廷任命我为朔方节度使很简单,一纸诏书的事情。但我要夺取李国贞等人的兵权,又谈何容易啊!
圣人认为他们有罪,朔方军上下可不认为他们有罪啊!
朝廷这个时候换帅,要是朔方军哗变怎么办?”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这是基哥挖的一个大坑。基哥要是有良心,有担当,就应该先派人去朔方军那边下旨。等方重勇到了以后,便可以直接接管兵权。
可是这位天子,并不是这么做的。而是将传旨、接管兵权的事情都交给方重勇去办!
这已经是摆明了不信任朔方军的军政体系可以正常运转。
当然了,基哥此举也是事出有因。
李国贞玩的这一套,等于是从名声上毁掉了当年基哥立下的“盟誓碑”,毁掉了他在铁勒九姓中的名望与地位。这次的事件,虽然是回纥人理亏在先,但是基哥却不会这么认为。
如果你们不买马,那不就没事了么?
这大概是基哥内心无法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直接让银枪孝节军接手,也是因为基哥觉得朔方军有点不听使唤,害怕他们暴走。
“节帅,这次的差事,还真是……”
何昌期一时语塞,居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次灵州之行的感受了。包括方重勇在内,在场众人其实都挺无语的。
“节帅,某觉得吧,仆固怀恩此举,未必是他私下里的行为,很可能是李国贞他们要求他这么做的。
朔方军上下也都知道。
此事,恐怕已经办成了。
或许就在此时此刻,杀戮正在进行时。
目前的所有消息,都是为了善后,而非预警。
所以末将以为接管朔方军难度不大,难的是如何应对回纥人的报复。”
封常清忽然慢悠悠的提了一嘴。
“难怪,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封常清还是挺有想法的。
封常清这番话,让他心中最后一个疑虑也消失了。
当二五仔这样的事情风险极大,保密要到连家人都不知道,才算安全。
而送到朝廷的密信,其实压根就谈不上什么保密,高力士随口一说便能将秘密说出去,消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朔方军这边。
到时候朔方军上下会如何看待他这个铁勒九姓出身的胡人?
仆固怀恩这么做岂能善终?
但若此事是李国贞和张齐丘做局,并且事后背锅,揽下责任。
仆固怀恩当“好人”告密,则方便事后与回纥人联络。
大唐与回纥,终究还没有到矛盾激化,以至灭亡对方的地步。
狠狠砍回纥人一刀后,所有的错误都是李国贞与张齐丘二人的,不是圣人的错,不是朝廷的错,也不是仆固怀恩背叛了铁勒九姓。
这就是说得通了。
因为按照这个逻辑,屠戮回纥高层的这场悲剧,还是在于“来得太迟”所致。
只是一小撮朔方军高层的想法,不代表大唐天子的想法。
“朔方军办事的方法错了,想法倒是没错。
只是,回纥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朔方军有些托大,哀兵必胜之下,单打独斗,他们未必能赢回纥啊。”
方重勇叹息不止,随即下令道:“传我军令,即刻开拔,前往灵州。若有懈怠者,军法从事!”
“得令!”
众将齐声领命道,谁也没有抱怨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确实是大事不妙了!银枪孝节军哪怕能一个打五个,他们也只有三千人而已。
回纥人真正动员起来,控弦二十万不止。
谁敢托大?
……
灵州城郊外,盟誓碑附近的草场上,军帐林立,篝火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