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本节帅不去,你们是不是要将我扣押,强行送往灵州城?”
方重勇意味深长问道。
听到这话,浑瑊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叉手行礼告罪道:“节帅说笑了,末将绝无此意!”
“嗯,那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本节帅将会前往丰安军驻地巡视。”
丰安军?
浑瑊一时间没搞明白方重勇的脑回路。
这让他怎么回去复命?他是来给银枪孝节军引路的啊!
因为担心方重勇“想太多”,李国贞特意让经略军军使来接引,这面子可谓是给足了。
看到浑瑊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方重勇耐心解释道:“本节帅初来乍到,视察防区,这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是末将失礼了。”
浑瑊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告罪退下。
等他走后,颜真卿这才询问道:“李国贞写了一封这样的信,看来接管朔方镇并无意外,为何不顺水推舟前往灵州城?”
“嘛,颜相公可自去,反正某是不去的。”
方重勇神秘一笑说道,并不愿意将心中的谋划说出来。
灵州啊,那是嗷嗷叫的一帮丘八,已经打算彻底跟回纥翻脸,以回纥人的人头作为军功的阶梯。
无论是哪个节度使去了,都会被那些人裹挟。朔方军要打,方重勇敢不打么?
那些丘八们哗变怎么办?
要知道,挡人财路,那可是如杀人父母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颜真卿怎么就看不透呢?
方重勇心中暗暗揣摩,老颜跟老郑比,还是缺了几分谋身的警觉性啊!
“不如这样,职权不交接也是不行。不如殿下去丰安军驻地,某去灵州城,负责交接职务。
殿下以为如何?”
颜真卿试探问道。
“如此也好吧。我让我帐下录事参军封常清,领五百人护送你上任。”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颜真卿如此给面子,肯出来担责,方重勇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诶,不必不必,朔方军在灵州多的是人。他们若是闹事,三千人也防不住。不如随员数人赴任,以安其心。”
颜真卿显然不认为边镇丘八能搞出什么事情来。
他脑子里的印象,还是大唐中枢权柄如日中天,对边镇如臂指使。至于那些边镇将校丘八,肯定只能中枢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既然如此,还要数百人随行护卫做什么呢?
方重勇无言以对,只好放弃劝说颜真卿。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亮,二人分道扬镳。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沿着黄河向西,准备去丰安军驻地。而颜真卿带着他的属官十多人,前往灵州城,准备接替张齐丘,担任朔方营田使,节度留后。
……
丰安军的驻地,便是丰安城。此城在黄河北岸,南面是黄河方便取水,北面便是茫茫沙漠。
从乌兰关前往灵州,则必然要沿着黄河行进,更北面的地方不是戈壁就是荒漠,无法维持行路必须的水源与食物。而前往灵州,则必须要经过丰安城。
这座城池,几乎是横在河西通往灵州的必经之路上。丰安军在此设卡收过路费,弥补军费的不足,某种程度上算是自成体系。
两天之后,方重勇带着麾下三千兵马抵达丰安城。
他们还没过浮桥,就看到数十个朔方军丘八,在浮桥南面的渡口等候着,似乎是为了接引大军渡河而来。
河套地区是朔方军的地盘,银枪孝节军怎么说也有三千人了。这么显眼的目标,要是当地驻军毫无警觉,那才叫真的玩忽职守。
“方节帅,这边请!”
一位身材精瘦的唐军将领走上前来,面色平静的抱拳行礼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嗯,不必拘礼,这便入城吧。”
方重勇亦是面色平静的点点头,二人一同走过浮桥。
走在后面的车光倩故意拖慢步子,对穿着军服,假扮成亲兵的阿娜耶低声询问道:“此人好像有些不对劲?他是不是方节帅的仇人?你知道他么?”
“仇人?”
阿娜耶一愣,随即摆摆手道:“那怎么可能!如果是仇人,平西郡王肯定啥也不问,直接先宰了再说,这叫先下手为强。边镇兵荒马乱的,还不是他说是啥就是啥,皇帝老儿又看不见。”
阿娜耶在河西长大,一直就是兵荒马乱。边镇杀几个官员,只要保密做得好,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状况她早就见识过不少了。
“那这个……总觉得不太对劲啊。”
车光倩抱起双臂,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丰安城很小,占地就跟汉代的那些边镇古城差不多,压根无法让八千丰安军屯扎在此。
所以所谓驻地,其实是以丰安城为中心,三百士卒为一个营地的模式组合而成军管机构。石墙为主体的丰安城是城堡,以木栅栏围主体,众多互不干涉又彼此连通的营地。
更外围的,则是在此地经商的胡汉商贾。
可以算是一个因陋就简,只保正核心区域防卫的小型城市。
银枪孝节军来到丰安城后,当初在浮桥岸边迎接的那位丰安军军使,就将城内驻军调到城外,将丰安城的防务交给了银枪孝节军,可谓是十分给方重勇面子。
交接防务完成后,方重勇屏退闲杂人等,将那位丰安军军使带到签押房密谈。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看着眼前无精打采的辛云京,方重勇笑眯眯的问道。
“方节帅,某这日子何止是不太好过啊,简直是如同皮球一般,被人踢来踢去的。
其中滋味,不提也罢,一言难尽啊。”
辛云京长叹一声,满肚子牢骚终于可以发出来了!
他在河西已经做到大斗军军使这个位置,原本坐得很舒服的,后来哥舒翰来了,河西又无空缺,他就被安排到幽州静塞军当军使。
这是河西本地关系最后一次发力,静塞军比大斗军实力高了可不止一筹!明显属于升迁。
然而后面又出了变故,中枢背景更强的裴旻来了,担任静塞军军使。辛云京又被安禄山踢到河东岢岚军当军使。然后安思顺调任河东节度使,为了方便安插自己人,辛云京又被踢到朔方军担任丰安军军使。
除了静塞军那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因为辛云京不是“自己人”而被嫌弃,随意安排踢走。
哪怕是在朔方军中,也只是因为丰安军靠近河西走廊,而辛云京是河西本地大户出身,跟那边有些关系,出了事能够说得上话。
要不然他还得继续被人踢皮球。
盛唐时期,边军就是这状况。你说你能打,其实好多人都能打,真正升迁还是得靠军功说话。要不然就不得不依托人际关系,随波逐流。
你有关系,难道别人就没有么?可是,能靠军功升上去的人,又有多少呢?
这么看来,李国贞“私下”的行为,未必就不是一种“顺水推舟”。打回纥人,这不是大唐的“民意”,但却是朔方军的“民意”。
“当年某便知道方节帅不是池中之物,将来必定可以飞黄腾达。
今日回头看去,方节帅战吐蕃,横扫西域,其功绩还是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
终究还是眼拙了。”
辛云京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他年少之时,自视甚高,认为他这一生就应该是出人头地,光彩夺目的一生!
当年,他是河西最年轻的军使!简直不可一世!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似乎并不如料想那般顺利。
年轻时,辛云京发现有些能力远比他强的人,依然在军中底层混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长大后,辛云京发现有些能力远不如他的人,却在军中高层作威作福,过得如鱼得水。
他在享受人脉背景带来的好处时,也时刻遭遇着更强背景与人脉的打压。
其中滋味,当真是人生百态,令人唏嘘又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若不在丰安军,某此刻便已经在灵州城了,何必来丰安城呢?”
方重勇对着辛云京哈哈大笑道,对着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想不想立功?”
方重勇压低声音询问道。
“那如何能不想啊!”
辛云京立马激动起来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辛云京稍安勿躁。
“其实啊,李国贞他们想差了,回纥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攻打灵州城的。”
方重勇十分确信的说道。
辛云京微微点头道:“其实末将也是这么以为的。”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为惊讶。没想到,朔方军中还是有明白人啊!
当真是不能小觑天下英雄了。
“何以见得?”
方重勇明知故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回纥人不愿意担负破坏盟誓碑的责任,也没有跟大唐彻底翻脸的决心。
现在闹腾一下,就是想提高自身的地位,提高马匹价格,顺便可以更好的吞并其他铁勒诸部,扩大势力范围。
如果攻打灵州城,便是与大唐不死不休了。就算朔方军能忍,圣人也是不能忍的。
所以末将以为,回纥人很可能会对朔方军的某个据点动手,但一定不是灵州。丰安城和更北面的三个受降城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