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问道:“方节帅是说,我们要对回纥人兴师问罪么?”
“对啊,骨力裴罗带兵进犯丰安城,被我银枪孝节军的猛士擒获,本要送往长安让圣人处置,结果没想到他自己居然畏惧大唐天威,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现在大唐就是要找回纥人讨个说法,骨力裴罗为什么会出现在丰安城!那里可是朔方军的辖区!”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说道。
看他这样子,如果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恐怕还真以为一切都是回纥人的错。方重勇这种“选择性叙事”,也实在是精通新闻学的典范,凡事都往自己有利的方面去说。
“如此的话,大唐与回纥之间必有一战,岂能善了啊。”
颜真卿感慨叹息道。
大堂内众人都微微点头,与身边人交头接耳。有的人认同方重勇的想法,也有人觉得他太过于强硬。
不过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这次的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气势,是脸面!是河套地区的统治权!
在这种情况下,讲道理是没用的,唯有大家用拳头比划比划,定个输赢,分个高下。
果然,车光倩对颜真卿抱拳行礼说道:“颜相公可能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杀过人,不知道这些狄夷禽兽的做派如何。
就算我们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回纥人也弄明白了我们没有说谎,他们也同样会装作听不懂人话!
骨力裴罗死了,继任者需要为他报仇,来凝聚回纥十一姓的人心,让他们臣服。
否则,谁会认他这个新的回纥之主呢?
他也需要通过打赢唐军,让圣人册封他为叶护,名正言顺在本地立足。草原人是不服软蛋的。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什么我们不把话说得理直气壮一点呢?”
车光倩的话,得到在场众人的认同。哪怕是颜真卿也不得不承认,一场大战已经在所难免了。
更可怕的是,接下来这场战斗,是大唐与回纥人都“输不起”的。这无关私人恩怨,也不是双方主将脑子冲动之下的仓促决定。
我不想打,我也尊重你,但我不得不打,因为一切为了生存!
方重勇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带着银枪孝节军来到朔方,赢了战斗,却将大唐推到了决战的擂台上。
这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世间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却依旧无法达成自己的终极目的。
人算不如天算,就是这个道理。
骨力裴罗的突然暴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
从事后的结果看,方重勇在丰安城那一场大胜,是福是祸,还要两说,起码不像战斗刚刚结束时那样,令人欢欣鼓舞了。
“节帅,末将愿意将骨力裴罗送到回纥人那边,以试探虚实。”
封常清抱拳行礼请示道。
方重勇治军赏罚分明,手下众将平日里有机会都是抢着立功,这次也一样。
颜真卿与朔方军的人见到这样的情形,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事不宜迟,你现在便去,态度强硬一点。
五日之内,让回纥人给朔方军一个说法。”
方重勇当机立断道,已经将自己当做一个正式履职的“朔方节度使”了。
“车将军,等会我写一封信,你带着信,亲自去一趟凉州武威城,将信交给河西节度使李光弼。
就说回纥人准备动手,让他派遣赤水军一部协防河套西段防线。兵力单薄的丰安军,肯定是挡不住回纥人的。”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末将一定将信送到!”
车光倩抱拳行礼说道,并不着急离开,等会他还要去府衙节度使办公的签押房,与方重勇商议细节。
“颜相公,你我二人联名上书朝廷,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圣人。
此等大事,瞒着朝廷可不行。”
方重勇对颜真卿说道。
“此事上报朝廷,是应有之意,本官义不容辞。”
颜真卿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浑军使,经略军收缩防线,从黄河以北的营地撤回,在黄河南岸扎营,并严密巡视各浮桥,随时应对回纥人的突袭。
事不宜迟,现在便去大营下达本节帅的军令!”
方重勇对经略军军使浑瑊吩咐道。
“得令!”
浑瑊抱拳行礼,大踏步而去。对方重勇他是服气的,光这份应对危机的镇定与反应速度,浑瑊就感觉方重勇绝非泛泛之辈!
起码比李国贞强了不少。
“李……”
方重勇看向李国贞,不知道现在这位应该怎么称呼。表字叫什么不知道,官职也交接了,这一位现在身上还有什么官职么?
他心中正在疑惑,李国贞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节帅直呼其名即可,军中没有那么多讲究。”
现在李国贞十分惭愧,也感觉自己异常无能,特别是跟年少有为的方重勇比起来,他更是感觉自己岁月都活到狗身上了。
“嗯,李国贞,本节帅现在任命你为朔方节度判官。
你去一趟河东节度使治所太原,然后向河东节度使安思顺求援。
让他调动距离振武军最近的静边军向西靠拢,协防榆林!
回来以后你即刻卸任差事,然后再返回长安述职。”
方重勇用上级对下级下达军令的口吻,公事公办,毫不客气的指示李国贞办事。
一点都没把这位“宗室子弟”供着惯着。
朔方军跟回纥人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是李国贞跟张齐丘二人惹出来的。现在自己来擦屁股,不打李国贞十军棍,就已经够客气了。
听到这话,李国贞恭恭敬敬对方重勇叉手行礼,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更不敢造次。
其实他也很心虚,听到方重勇的军令后,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原位。
真要炸毛,以如今的情形,方重勇随便找个由头都能让李国贞下狱,然后送回长安,让他到宗正寺里面扯皮去!
若是这次能打赢回纥人还好说,李国贞和张齐丘之前的事情,估计朝廷也是会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会为难他们。
毕竟,大唐没有在他们当差的时候吃草原人的大亏,那就一切好说。
呵呵,如果打输了呢?
打输了方重勇只是技不如人,仕途受到影响而已,基本上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李国贞与张齐丘,估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流放,甚至是全家流放,都算是基哥高抬贵手。
弄不好就是“被自杀”。
现在方重勇任命他当个节度判官,去找安思顺求援。是给机会他“戴罪立功”,也是某种程度的“不怀好意”。
因为方重勇跟安思顺不熟,甚至还隐隐有些不对付,并无把握借到可用堪用的兵马。
李国贞求援成功,那是安思顺给方重勇面子。要是求援未果,那这口大黑锅,很可能就该李国贞背起来了。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李国贞哪怕看出了方重勇的意图,也不得不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传达完军令,众人鱼贯而出。方重勇立刻命人准备笔墨,写了一封奏折。
他在奏折里面,把回纥人是如何蠢蠢欲动,设局骗朔方军买劣马;李国贞等人是如何痛下杀手,把事情闹大;回纥叶护是如何带牙帐兵马在丰安城外耀武扬威;银枪孝节军是怎样一战而定,怎样擒获骨力裴罗的事情大书特书。
最后结尾,才“不经意”告诉基哥与朝廷,骨力裴罗在过河的时候,突发恶疾,众目睽睽之下死了,目睹者甚多。
然后请示基哥,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当然了,别看奏折里面的请示很谦卑,事实上,无论基哥怎么说,方重勇都会按照既定计划行动。
基哥这个人,喜欢瞎指挥,事后又只看结果。不听他指挥会如何,方重勇不知道。但是最后结果如果很差,那么倒霉是必然的。
哪怕你每一步都听基哥指挥!
写完奏折后,方重勇将奏折的草稿交给颜真卿道:“颜相公看看这样行不行。”
方重勇说道理是说得很明白的,但在文人眼里,这样的奏折还是说得太直白了。
逼格不太够!
颜真卿笑道:“方节帅把该说的都说了,某来润色一下,便可以送到长安了。此事不难。”
这次应对咄咄逼人的回纥人,颜真卿在方重勇身上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爽利”。
快速而准确的作出判断,然后快速下达命令,手下人能够高效的执行。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安排下去了。
银枪孝节军是怎么痛殴回纥人的,颜真卿没有见到,不好评价。那当中包含了军队的力量,或许别人会说“他上他也行”。
但方重勇是怎么如快刀斩乱麻一样,在回纥叶护意外死亡时快速应对,并迅速掌控朔方军,寻求外援协防。
这是颜真卿亲眼所见的。
仅仅看这份临危不乱的判断力和执行力,就当得起“出类拔萃”四个字了。
很多人多谋而无断,想得很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等他下决心作判断的时候,情况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的最优解,或许此时已经变成了刻舟求剑一般的嬉闹。
由此可见,方重勇这个人,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关键时候厉害得很!
颜真卿在心中默默下了一个判断。
……
“将这封信,交给李光弼。”
朔方节度使衙门,节度使专用的小签押房内。方重勇将墨迹刚刚干涸的信件用火漆封好,交给车光倩。
“节帅放心,送信而已,都是小事。”
车光倩信誓旦旦打保票道。
方重勇却是摇了摇头,无奈叹息道:
“本以为教训回纥人一顿,跟他们之间的矛盾便可以缓和,我们便可以和他们坐下来好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