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人在做,天在看,倒行逆施是走不远的。
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
严损之只是某个群体中的一个罢了,这些人恐怕数量还不少。”
方重勇感慨说道。
不知道基哥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大势已去。
反正方重勇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人心向背。随着皇甫惟明在河北举起反旗,打着荣王李琬的旗号“清君侧”以来,基哥就已经被拉下神坛,不配再当一个一言九鼎的“圣人”了。
既然基哥已经“失格”,那将来谁是圣人,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既然这么多人看好李琩,阿郎何不发檄文表态,也支持李琩呢?”
阿娜耶疑惑问道,她是真正了解方重勇的为人,才明白自己的男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愚忠之辈。
果不其然,方重勇轻轻握住阿娜耶柔软又粗糙的双手笑道:“给圣人办事是当狗,给太子办事,依旧是当狗。既然都是当狗,那换一个主人,区别很大么?”
“虽然你这么说……”
阿娜耶被方重勇给绕晕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做个人不好么?”
方重勇站起身,揽住阿娜耶的细腰,看着她的双眼询问道。
“做人当然好,但是做个死人就不那么美好了。”
阿娜耶叹息说道,她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并没有什么特别必须的追求。
“做个死人,总比做一条死狗要好吧。
当了这么多年的狗,我也想尝试一下,做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方重勇将阿娜耶抱在怀里,嗅着她那晚上刚刚洗过的粟色长发。
眼中有寒光闪过。
……
忻州,秀荣城。
城头之上,身材瘦削,鸢肩驼背,凸目侧鼻的讨贼军东路指挥使史思明,正面色不善看着前来送信的十将何千年,半天都没有说话。
信中,皇甫惟明在催促史思明尽快攻克太原城,但史思明显然觉得皇甫惟明是不善于征战,胡乱指挥。
“你回去告诉大帅,就说我现在正在加快速度。”
史思明不以为然的说道。显然是不把皇甫惟明放在眼里。
“那,末将,末将告退。”何千年也没有多话,直接转身便走。
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没什么好话要说,更没有必要劝说史思明。河北叛军内部也有派系,并非铁板一块。
“史节帅,我们在忻州停留也有些时日了。赤塘关险要不可强取,不若绕道井陉,增援蔡希德。”副将武令珣建议道。
哪知道史思明摆了摆手解释道:
“攻取赤塘关易如反掌,但这样会吓到太原城守军。不如让皇甫大帅先攻洛阳,我们按兵不动,麻痹河东守军。
洛阳告急,则河东之军必会南下救援。到时候,便是我们一举攻破太原的时候。
此为以强示弱之计。”
史思明摆了摆手说道,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继续对武令珣说道:
“派人跟蔡希德那边说一说,以小部队袭扰太原粮道为主,要让太原的守军认为我们的主力不在河东。
两军决战之地,一定是洛阳,到时候河东军必定南下救援!
只要他们敢开拔南下,我们就直接夺取太原!”
史思明很是自信的说道,眼中的骄傲无以复加。
武令珣想了想,也觉得这一招比较精妙。于是他对史思明抱拳行礼,转身便去传令了。
皇甫惟明控制整个河北,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控制了半个河东,是靠先发制人。
随着战局的推进,唐庭与叛军之间的决战,也渐渐的拉开序幕。
第450章 绞杀与反绞杀
“一二三,嘿哟!”
“一二三,嘿哟!”
汾河岸边,雀鼠谷中段,十多个唐军士卒,正在组织纤夫们拉纤。从关中来的漕船,逆流而上,又当地纤夫拉过雀鼠谷这一段水浅水急的流域。
这里是灵石县地域,大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隋文帝杨坚北巡挖河道,也就是疏通长安到晋阳之间的运河。
得一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色苍声铮,以为灵瑞,遂命名为“灵石”,割平周县西南地置为灵石县。
虽然如今只是春天,还谈不上气候炎热,但灵石县这边负责拉纤的纤夫们,却已然汗流浃背。
他们光着膀子,穿着单薄的短衫,死死的拽着纤绳,不敢有一丝松懈。一旦停下来,逆流而上的漕船,便无法继续前进,甚至还会顺着汾水倒退。
这些漕船,都是从蒲州出发,在风陵渡装船,然后由各地纤夫拉着一路逆流而上,宛若传递接力棒一般。
这样做确实保证了太原的粮秣不断,也节省了牲畜的运力。不过对于沿途各州县来说,这也是一项极大的负担。
正当纤夫们拼尽全力拉纤的时候,北面忽然传来马蹄声!
大队的骑兵蜂拥而至,见人就杀!
纤夫们一哄而散,遁入两岸的山林。漕船失去动力后,缓缓朝着南面而去,船上的船夫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有人冒头,便会被岸边的骑兵射杀。
不过躲船舱里也没什么用,这一段汾水非常狭窄。那些骑兵们将一个个装了猛火油的陶罐扔到漕船上,然后一把火将其点燃!
一艘一艘接着一艘,整个船队的所有船只,都开始熊熊燃烧。
“孙将军,这回妥了!”
一个骑兵对着领队的骑兵将领大喊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横扫西域的名将嘛,不过如此而已!都是靠着有个好爹!”
这名叫孙孝哲的突厥出身叛军将领,面带嘲讽说道。
此时此刻突袭已然得手,他身后的叛军骑兵皆是一阵阵的叫嚣。
“撤!官军在南面的晋州设置重兵,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孙孝哲笑骂了一阵,领着手下一路向北,撤出了雀鼠谷。
只留下汾水中搁浅的漕船,半截在水里头,半截还在河面上燃烧。
一副凄惨景象。
……
太原城南二十里,有洞涡驿。原本只是太原通往长安之间最重要的一个驿站。
后来驿站与兵站一体化,成为天兵军的一个军营。后又因为河东战线不断北移,天兵军不断前沿部署,洞涡驿便成了一座以军营木堡为核心的集市,同时依旧保留着驿站的功能。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自从河北皇甫惟明反叛后,洞涡驿便直接关门,后又被叛军蔡希德部占领,作为攻占太原的桥头堡!
然而今日方重勇亲自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叛军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下了。
“节帅,太原城内是不是有人给蔡贼通风报信呐。昨日斥候还说贼军在这里磨刀霍霍,今日就走得没影了?”
何昌期面色凝重对身边的方重勇询问道。
二人在洞涡驿所在木堡内巡视,发现辎重都在,只是叛军不见人影。
很显然,这就是对方摆出一副“地盘你想要就自己拿”的姿态。
洞涡驿本身就不是叛军的根基,距离太原又只有二十里。蔡希德认为这里根本没有坚守的必要,便连夜撤出。
当然了,现在走了,不代表不会回来。
如果方重勇派兵屯扎,人少了不见得扛得住蔡希德雷霆一击;人多了,又必须要从太原城不断运粮,这样便凭空多出来一条粮道需要维护。
这就类似于叛军把原本囤积在洞涡驿的粮草吃完后,就必须仰仗东边的榆次县输送粮秣一样。而继续战略相持,榆次的粮秣吃完了,就必须得从河北运。
所以这次战役的情况才会异常复杂诡谲,不是提着刀砍人就完事的。
方重勇面色也不好看,知道这回是遇到狠角色了。
“回太原再说。”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何昌期多解释这里头的套路。
然而,当他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太原后,颜真卿便直接找上门来,告知他一个坏消息:
从蒲州而来的粮秣,在雀鼠谷的汾水岸边,被人一把火烧了,连船带粮一起烧的。负责拉纤的纤夫死的死跑的跑,反正这批粮草,太原是收不到了。
“蔡希德很会用兵,不可小觑。”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河东节度使衙门书房里,方重勇的亲信,如何昌期、王难得等人,面色都不好看。
总体而言,现在便是蔡希德预判了方重勇的预判。银枪孝节军出兵无果扑了个空,从蒲州来的粮秣又对方一把火烧了!
可恨至极!
这种打法,让方重勇感觉很难受,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外人无法理解。
太原以北不远,是阳曲县;阳曲县以北九十里不到,便是赤塘关。就是这座关隘,挡住了史思明的另外一路兵马,使得太原城没有被叛军合围。
不过,当方重勇找太原本地人描述赤塘关的地理时,心中忍不住一阵后怕。
赤塘关东去不到三十里为石岭关,中有官帽山连接,使两关呈“犄角之势”。
因此军事地位至关重要,无论南攻北,北攻南,胜可速进,败可互应,堪称攻守兼得之重关要隘。
但是,这里其实有一个前提,就是两关有足够兵力可以互相支援,时间上也来得及互相支援。
不代表其中一座关隘没有被攻破的可能。这跟潼关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换言之,辛云京所说的“血战赤塘关”,其实就已经表明这座关隘并非那么靠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