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方有德原本的“水火夹攻”计划,就有可能产生变数。
为了最大限度的让敌人按照自己设想的套路走,就必须在前期不断的示弱,不断的麻痹他们。让这些人懒得去想高明的战略战术。
这就好比说如果货架上可以长出货物,那么拿货的人,就不会关心这些货物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了,他们会形成路径依赖。
既然贼人这么好杀,那直接A过去就行了,我还练什么大招啊。
人都是有惰性的,都是好逸恶劳的。
方有德抓住了这一点,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在汧阳南面的山谷里完成绝杀。
“如果可以选,我情愿不打这一仗。”
方有德长叹一声,脸上看不到丝毫大胜之后的兴奋喜悦。
只有无尽的落寞。
西军的这些汉子,前世可都是抗击安禄山的主力!他们本该不是敌人的!
而这一世,方有德却不得不亲手将他们葬送。世事造化弄人,实在是不堪回首。
消灭了这支军队,方有德还要很多硬仗要打。关中兵力大损,皇甫惟明就要带着河北兵马入关中,争夺天下正统。
所以说今日这一局赢了么?
看似赢了,也仅此而已。
这并不是方有德想要的结果,但他却亲手造就了这样的后果。
此刻方有德哪里高兴得起来,在他看来,又是穷折腾了一场。
一切都变了,变得跟前世不一样了。
但好像又没有改变什么。
前世昏庸的基哥这一世更昏庸了。
前世陨落的盛唐这一世加速陨落了。
前世该死的人这一世提前死了,又出现了更多该死的人。
方有德感觉自己打满了全场,从早忙到晚,不知道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该起变化的世道,却是啥也没改变。
“你带兵打扫战场,救助那些受困的西军兵将,然后将他们集中起来统一看押。本帅累了,去歇着了。”
方有德叹了口气,朝城楼内的签押房走去,身影有些落寞。
披坚执锐的方大帅会这么快感觉累么?
他最近吃得好住得好,身体又怎么会累呢?
其实他只是心累了而已。
李嘉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瞥了城外的山谷一眼,心中有种无聊无趣之感。
这一仗本应该是战阵厮杀数百回合,难分难解的。
可是,就这么戏剧性的,就这么无聊的结束了。
一场洪水,冲垮了西军的一切。
哪怕他们一个人都没被淹死,士气也被洪水带走,建制也被冲散了。
锣鼓、盔甲、旗帜、兵刃,为了逃命全部丢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这样的军队,如果不经过修整,那么已经完全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
抓他们比抓兔子还简单。
李嘉庆暗自庆幸自己是跟着方有德混的。
……
“起来!”
李光弼缓缓睁开眼睛,他是被人用巴掌拍醒的。
几个穿着唐军军服,胳膊上绑着白布条的士卒,已经将自己的盔甲兵刃拿走了。
“你们是控鹤军的人么?”
李光弼沉声问道,说话的声音沙哑,虚弱无力。之前从马上摔下来那一下不轻,现在头还是疼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如自己一般的漏网之鱼也不少,但都是被控鹤军的士卒抓住了,垂头丧气的朝着山上走去。
“某是陇右节度使李光弼,请带我去见方大帅。”
李光弼对这几个小卒说道。
可惜对方似乎并不买账,其中一人不屑嘲讽道:“节帅是吧,那你先等着,我们方大帅在睡觉,睡醒了再说。”
虎落平阳被犬欺,李光弼无话可说,只能忍着。谁让自己打了败仗呢,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啊!
至于方有德是真睡着了,还是这几个丘八摆谱,已经不重要了。
结束了,战斗已经结束了,胜负已分。
李光弼被带到汧水岸边的一个营地,所有被抓到的俘虏,都被安置在这里。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丢弃了身上所有的盔甲,所有的兵器,只留下一身军服。
四周看管营地的人不多,好像也不担心他们逃跑一样。
事实上,李光弼也确实没想逃跑。
至于被洪水淹死的尸体,李光弼沿途见到了不少,那是真的惨。或许这就是丘八的宿命吧,上阵杀敌,或者被杀,如是而已。
忽然,有一队成建制的西军人马走了过来,领头之人居然是高仙芝!
不过他们身上的物件都还在,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高将军何以至此?”
李光弼对着他喊了一句。
高仙芝顺着声音走了过来,看到是李光弼,于是无奈苦笑道:“安西北庭兵马已经宣誓效忠新天子,某是被派来看管俘虏的。”
他身上的衣服,出现了不少烧焦的破洞。其实不只是他,高仙芝身边的亲兵,一个两个的,脸上都被熏黑,不少人发辫都被烧掉了大半。
再加上那身黑色军服,简直是除了黑就是黑。
“方大帅在下山必经之路的树林里放了火,现在火都还在烧。某在军阵后面,洪水来时想带兵冲下山,没想到后路被大火堵死了。”
高仙芝长叹道。
至于他是怎么投降的,怎么改换门庭的,这些都不必跟李光弼去细说了。
反正,基哥已经彻底完蛋,这点非常确定。
为什么方有德和李嘉庆他们,压根就不担心高仙芝反水呢?
因为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完全没有反水的必要了,圆润的改换门庭,跟着新天子混才是唯一的出路。
似乎是察觉到了高仙芝难处,李光弼没有多问什么。
人各有志。输了的改换门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输得好惨啊。”
李光弼一屁股坐到地上,失望的摇了摇头。
来这个营地的路上,他就在心中复盘这场战争的全过程。然后他惊讶的发现,从他们进入关中开始,就已经成为被方有德设局收拾的苦哈哈。
这个人,为了赢不择手段。
让出长安是为了赢。
驻扎汧源是为了赢。
不断示弱装傻,同样是为了赢。
上兵伐谋,从一开始,方有德就宣战了。并非是阵上厮杀才叫战争,其实战争早就开始了。
只不过自己段位不够没有意识到罢了。
“某听李嘉庆说了,我们被淹的位置,其实是旧河道的河床。
后来改道走高处后,河床下淤泥覆盖的土地就变成了良田,然后高处引水灌溉,让这里收成不错。
这些东西都摆在那里,只要有心去打听,是可以推算出来的。”
高仙芝一边说一边叹息,这回他是输得心服口服。
因为你意识不够,根本领悟不了对手的妙招,所以才觉得别人是“胜之不武”。
其实天文地理的信息就在那里摆着,只是需要人去调查,去提炼,去思考,去研究。
傻缺的从来不是地盘,而是人。
李光弼想了想,发现即使再把世间倒回去一次,该发生的事情也一定会发生。
当时一直高歌猛进,西军从上到下,都认为方有德麾下兵马不堪一击。如此状态,又怎么可能会小心翼翼行动呢?
李光弼心中懊悔自责,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人生只能向前看了。
正在这时,二人都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年轻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不用问也知道,这一位一定是新天子李琩了。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也不纠结,直接对李琩抱拳行礼道:“罪臣参见陛下。”
“无妨的,二位只是受了太上皇的蒙蔽,也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
朕已经赦免了所有西军将士,自然也包括你们,不必自责。”
李琩将李光弼与高仙芝扶起来说道。
此刻他的心情已经好到要飞上天了,自然不会给这些俘虏麻烦。更何况,高仙芝与李光弼,还有他们麾下的边军残余,都是属于可以拉拢的人。
李琩自然不吝啬对他们说些好话。
“陛下,方大帅呢?”
李光弼小声问道,他很想见一下方有德,然后当面讨教一番。
不过却见李琩摇摇头说道:“方大帅已经带着控鹤军攻城略地去了,目的直捣长安。所以朕也不知道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