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科举?
刘晏一愣,他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啊!
自从皇甫惟明在幽州举起反旗之后,朝廷就没有再举行过一次科举。或者这么说吧,天下人现在连谁真正代表朝廷正统都没搞明白。
这个时候搞科举,不得不说,方重勇想得有点多。
“现在我们虽然是辅佐永王登基,以李唐为正统。但朝廷草创,实在是要什么缺什么。
除了不缺粮秣与财帛外,其他的东西,都是因陋就简。
短期这么处理没问题,时间长了,必然会出事的。特别是朝廷运转缺乏人才,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唯有先开一次科举,选拔国家栋梁,才能填补空缺。”
方重勇说得一板一眼的,刘晏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不能说对方的话没道理,但刘晏总不能说:现在我们就是搭个草台班子办事啊。这个政权还能存在几年都难说,又何必想那么远的事情呢?
只不过这么说太没礼貌了。
想了很久,刘晏这才憋出来一句:“右相真是深谋远虑,下官所不及也。”
他那副纠结的样子,方重勇一看就知道是在想什么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比如说一个人现在都饿得要饭了,又怎么会想将来如果他得到天下,该如何规范国家制度的事情呢?
实属想太多了。
“一个人如果家财万贯,但他整日却穿着破烂衣衫走在街上,会不会有不知道他底细的人,以为他就是个乞儿,或者落魄到快要饿死呢?”
方重勇停下脚步,眺望远处运河上来往如梭的漕船问道。
“那是自然,说不定还会有嫌贫爱富之人折辱他。”
刘晏点点头,显然是很赞同方重勇的看法。
“同样的,一个家徒四壁之人,若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精美的绫罗绸缎,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那么会不会有人以为他家财万贯,吃穿不愁。甚至会有人主动凑过来,邀约他合伙做生意呢?”
方重勇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刘晏再次点头说道:“人之常情而已。”
“你看,我们开科举,说明我们认为自己是正统,我们有一统天下之心,我们愿意接纳各方人才。
外人看到这些,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人。
因为只有那些认为自己可以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去做这些短期内没有什么收益的事情。
看到这些以后,那些外人便愿意相信我们,投靠我们。
李宝臣不开科举,我们开。外人看到这个,就会认为我们是正统,而他不过是个篡位的丘八。
包括开常平仓,建伎术学院,开科举,甚至是武举。这都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才会办的事情。
在外人眼里,我们便是立志扫平天下之人。
这些事情我们办了,汴州这边就是都城,我们统辖的地方就是国家的边界。
长安虽是旧都,现在却啥事也办不了,那么它也就不再是都城。
道理就这么简单。”
方重勇一脸淡然的说道,似乎觉得这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有些道理,只是隔着一层纸,让人觉得好像有又似乎没有,以至于拿不定主意。
谁都不去没点破的时候,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然而一旦有人点破了,那么残酷的真相,就会赤裸裸的摆在人们面前。
国家构建中最重要的部分,永远都不是国土,不是山川河流,更不是国都,边境什么的。
而是人。
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排在首位的,什么事情也没有人重要。
没有人的土地,就不存在什么国家。是人构成了家国天下,而不是国家在制造人。
聚集最多人的地方,就是都城,否则,就只能叫“遗迹”。
而所谓的“正统性”,来自于国家机器的完善,来自于对治下百姓的掌控与服务。
军队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却不是全部。
方重勇不想跟颜真卿这样的大儒辩经,争论什么才是国家正统,去争论基哥的哪个皇子才是称职的。
他只知道,我把一个正常国家该有的东西给配齐了,让它运转得更好。那么,即便是“假的”,最后也变成“真的”了。
换言之,如果一个政权,不能把正常国家该有的东西配齐,那么“真的”也会逐步沦落成“假的”。
就好像宝臣大帅,因为支撑不起长安城内那庞大臃肿的官僚机构,所以让李史鱼进行“减肥运动”,砍掉大量已经没有政务要运作,人浮于事的衙门。
然后重新根据需要,打造必须的衙门,重新运转改造后的中枢朝廷。
这便是从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机器,慢慢跌落成草台班子的过程。
刘晏猛然醒悟,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心中那个大唐,已经……实质性的灭亡了。
或许他从前就已经明白,只是刻意不去想罢了。
“科举的事情,明日便可以对外公布了,留几个月时间酝酿一下。”
方重勇转过身对刘晏说道。
“请右相放心,这件事一定办好。”
刘晏叉手行礼说道。
他原本以为方重勇会对科举选材比较抵制的,因为对方不止一次在私下场合说科举制度很辣鸡什么的,摆明了一副不愿意开科举的姿态。
没想到现在不仅要开,而且还要加入“伎术科”,这摆明了是要将科举制发扬光大啊。
第616章 臣等正欲死战……
北方的战乱,以及长安三翻四次的遭难,丝毫没有影响到南方的诸多州县。
特别是作为江东重镇的扬州,更是如此。
尽管淮南前线传来一些不好的消息,但扬州城内一片歌舞升平。
与其说这里的人,因为大唐四分五裂而变得惶惶不安,倒不如说他们差点放声大笑弹冠相庆!
因为从前,朝廷经常摊派给扬州府很多“政治任务”,限定多久要交多少绢帛,多少工艺品,多少纸张多少茶叶,全都是供奉给长安宫廷的。然后基哥再以“赏赐”的形式,封赏各路权贵。
搞得扬州城内上上下下都是苦不堪言,从官员到商贾,再到工坊里的雇工,一个个都怨声载道。
活多了是好事,但朝廷不给钱白嫖,就不是好事了!
现在没人找扬州要赏赐了,城内无论是盛王李琦还是普通百姓,都是长出一口气。
手工业经济发达的扬州,终于摆脱掉了身上的巨大包袱。
“扬一益二”就是指的是唐朝时扬州的商品经济,在所有的城市当中,都是排第一位的。
繁荣的商铺、拥挤的道路和琳琅满目的商品,都是扬州商业发达的重要象征。起码在长安沦陷多次后,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扬州城的构造,是典型的“双城制”,分为唐子城和唐罗城两个城市中心。它们将扬州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完全分开,便于官府管理。
其中唐子城在北,官衙与达官贵人都在此地。而唐罗城在南,距离长江边的渡口更近,两城都是沿运河而建。两座城周边,不是河道与池塘便是良田,非常富庶。
这天一大早,扬州唐罗城最大酒楼冶春楼的雅间内,盛王李琦的军司马高适,正在接待从汴州而来的李白。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高适穷困潦倒,而李白热情好客挥金如土,请高适吃过大餐,喝过好酒。
所以这次李白来扬州,没有直接去找盛王李琦,而是找到了高适,以故友来访的名义私底下拜访。
“太白兄来扬州,恐怕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吧?”
酒过三巡之后,高适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双目直视李白询问道。
比起走到哪里都得喝几杯,办事极端不靠谱的李白,高适是从基层干起的人,非常务实。
淮南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行军司马,幕府参军的高适显然是一清二楚。而李白现在是在谁麾下办事,此行为了什么而来,其实也是呼之欲出的。
“李某自然是为了国事而来!”
李白放下酒杯,正气凌然说道。
他那副样子,就像是笃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经天纬地的大事,是足以改变时局的大事,一张嘴抵得上十万兵马的那种。
看得高适一愣一愣的!
对于目前大唐的局面,高适显然有着比李白更深刻的见解,更别提他还在方有德麾下混过。
真正的大唐,已经亡了啊,留下的不过是一张皮而已!
李唐宗室成员,要么就如同李琬、李璘一般,成为强人手里的傀儡和遮羞布。要么就和李琦一样,无力收拾局面,也没有那个心情,蜗居一域苟延残喘。
颜真卿之所以投奔颖王李璬,那便是因为李璬还是一个实权宗室,没有被底下的军头架空。
但是,这里头其实是有一件很矛盾的事情,高适看到了,很多人却没看到。
如果皇帝不能打,那么自然要依靠手下的强人,而且是政治军事一把抓的人。不如此,无法平定天下,削平不服。
然而手下如果真出现这样的人,那便是下一个方清,同样会将李璬架空。
换言之,李璬目前还能掌控住荆襄的局面,不是因为他很强。恰恰相反,这只是说明他手下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起码是没有那种独当一面的人物。
高适看李白的模样,就感觉有些奇怪,这位早就跟随了当初的永王李璘。
难道李白还看不出,如今的李璘只是个傀儡而已?
又或者,他已经转变了立场,投靠方清了么?
“太白兄,有话可以直说,不必顾忌。”
高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