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打破了黄家的宅邸,杀了那肥头大耳一直欺辱着他的黄狗才后,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他的身后。
走到褒县之时,他已经是成为了统领数万人的统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原来,他们其实可以换一种活法。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会害怕。
原来,那些手持着棍棒的青皮不过是外强中干。
原来,凤县只不过是天下之间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这天下远比他原本所想的更为广阔。
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超出了他的能力。
卢时沉下目光,双腿渐渐的绷紧,一手握着马鞭,另外一只手紧握着缰绳。
他第一次骑马其实在一个月前,他的骑术并不精湛,他从马上摔下过来无数一次,但是最终他学会了骑马,他麾下的那些的兄弟也学会了骑马。
没有学会骑马的人都死在了官兵的追击之下……
肩上的重担重逾万斤,但是他却不能表露出任何的力不从心。
卢时很清楚,只要他露了怯,示了弱,不用等到官兵动手,手底下的人便会夺了他的位置,取了他的性命。
“营兵和卫军有什么区别?”
卢时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收敛了神色,低声问道。
张原的眼光闪动,先用手指了指天,而后又指了指地。
“一个是天,一个地,一个是虎,一个是犬。”
张原举着马鞭,指着远处已经展开了营兵军阵。
“九边的卫军有点本事,但是内地卫所的卫军连衣服都穿不整齐,更不用说是武器和盔甲。”
张原本来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打消卢时的怀疑,但是看着西北方那大同兵的军阵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心惊。
因为那支刚刚踏出了营寨的营兵给他的带来的感觉,和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同。
张原越看越是感觉到不对劲,他没有从那支营兵的身上感受到肃杀之气,但是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压迫。
令人压抑的气氛影响着全局的气氛,张原控制着座下不安的战马,眼前的景象让他感觉极为不适。
张原想起了他曾经遇到了一支官兵,那支官兵带给他的感觉就和眼前的大同兵相差无几。
那支官兵名叫——“天雄军”,领兵的主帅名叫卢象升,那个冷血无情,名传七省的卢阎王!
张原的眼神深沉,目光在不远处那支出营的营兵阵前不断的游离,给卢时讲解着。
“营兵和卫军不同,营兵几乎人人带甲,军械充足,比卫军要强得多,等会到近前的时候你可以注意看。”
“营兵之中也分等级,并不是所有营兵都能打,营兵有弱也有强。”
卢时眉头微蹙,目光审视着西北的官兵大阵,问道。
“那大同兵属于第几等?”
张原凝视着不远处已经排开了军阵的营兵,面色越发的低沉,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回答卢时的问题。
“九边明军当中辽镇战力最强,为第一等”。
“下一等是昌平兵、蓟州兵,这些都是重镇,重镇营兵军阵严明,要是战场遇到,能逃就逃,不要想着打赢。”
张原眼神清冷,一些不好的回忆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大同、宣府是第三等,不过曹文诏去了大同,现在的大同可以排到第二等。”
“那我们陕西三镇?”
卢时微微皱眉,疑惑道。
“排完了前面所有的军镇,最后才是我们陕西三镇,我们陕西三镇是第四等,最差的一等……”
陕西省共有三镇,分别是延绥(榆林)、宁夏、固原。
他曾是延绥镇的营兵,也曾是军中的军官,但是他就算是军官,却也领不到那该得的粮饷。
他们在北方的草原日夜守在边疆,守着长城,在塞外和塞内和那些蒙古人浴血搏杀,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换来。
都是守边的边军,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拿着最差的武备,拿着最低的粮饷。
在天下大旱,颗粒无收,等来的不是赈灾的官员,等来的是加税的文书……
数以百万的白银砸入了辽东的火坑之中什么都没有换来,换来的是越发恶化的局势。
打起仗来却要年年从他们这些镇中调兵遣将,援辽的人踏上了官道之后便一去不复返。
成百上千的人过去,回来的只有一封轻飘飘的写满了败亡的文书。
张原心中怨气升腾,浑身微微的颤抖,心中的那份不安也被愤怒彻底所取代。
卢时敏锐的发现了张原情绪的变化,他看到了张原握着马鞭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逐渐发白,也看到了张原眼眸之中的愤怒和不甘。
第133章 筹谋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大量白色的硝烟骤然从明军的阵前的升起。
明军大阵的三十步内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无数蜂拥而来的饥兵被打翻在阵前五十步之前,却始终不得越过红线一步。
陈望带着本部的军兵出营之后便直接向南行进,摆出一副要前去救援姿态。
一路向南行进了一里之地后,流寇也终于是图穷匕现,数以万计早已经等待许久的游骑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中央的位置。
军阵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骚动,陈望一手执缰绳控制着座下不安的战马,一手执着马鞭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和他之前所预料的一样,流寇所用的正是最为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
攻击战力孱弱的汉中卫军,然后促使自己领兵出营驰援,然后在驰援到半路之时派遣大量的游骑仰仗着兵力的优势将其包围起来。
流寇用骑兵封锁了四面,而后派遣步队饥兵混编围攻猛击。
示敌以弱、声东击西这样的战法流寇经常使用,这些办法虽然简单,但是很多时候却是极为有效。
因为在危机的关头很多时候人都难以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而且更为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对于官兵来说,见到友军不去救援是可以成为被弹劾的理由的。
官兵很多时候因为一些政治上的问题,而不得不去做一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
这些规则对于关宁军没有多大的约束,但这个时候这些潜规则对于内地的军兵仍然有着不小的约束。
汉中卫军就在近侧被进攻,陈望必须要带兵去驰援。
如果坐视汉中卫军战败,必然会被问责。
轻则罚俸降位,重则丢官去职。
前者对于陈望来说不算什么,现在他并不缺乏钱财,但是后者的代价确实陈望不可以的接受。
现在这个游击的位置是怎么来的陈望自己最为清楚。
不是背景深厚的人,骤登高位的结果就是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眼下好不容消除洪承畴的戒心,转移了洪承畴的注意力,怎么能再让洪承畴将注意力重新转过来。
胡知义、胡知礼此时都没有跟在陈望的身侧,他们都返回各自的部中指挥军队稳定军心。
陈功带着辽骑先行驰援汉中卫军,现在只有数十名甲骑环卫在陈望的身侧。
除去这数十名甲骑之外,军中便只剩下了三十余名传递情报的令骑,加起来的骑兵不过百人,其余的人都是步卒。
凭借上百名骑兵,不可能完成对于己方步兵解围。
流寇军中的马兵说起来不过是骑着马的步兵,但就算是骑着马的步兵,他们所能够造成的威胁也要比寻常的步兵大得多。
冷兵器时代缺乏快捷方便的交流和指挥体系,只能看旗号、听鼓乐,稍微复杂一些的指令便只能是通过传令兵传达。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军阵不容易保持,被骑兵团团围住的步兵往往只能够列阵拒守。
在这个时代,能够在骑兵的威胁之下完成稳定行进,在骑兵发起袭扰之时完成快速变速的军队,只有一支军队。
那一支军队如今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他们正是戚家军。
虽然一直以来对阵流寇,从来都是胜多败少,但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兵的本事。
现在他麾下的这些军兵和曾经隶属于戚继光的那支戚家军还远远不能相比。
他们很多人在几个月之前还不过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乡民。
虽然接受了训练,见了血,上了战阵,历经了战火,开始向着军人转变。
但是在本质上,在骨子里面他们还是农户,还是乡民。
他们的士气低下,他们的斗志低沉,他们的头颅始终都低垂。
这一路来的战事之所以能够取胜并非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因为流寇更为不堪。
流寇的战法陈望很清楚,这六个月以来他并没有敢懈怠分毫。
之前派陈功带领几乎所有的骑兵驰援汉中卫军并非是指挥的失误。
从一开始的时候,陈望很清楚流寇想要做什么,将麾下大部分的骑兵派出去,最大的原因并非是真的去救援汉中卫军,而是是为了让流寇们放松警惕,迎头撞来……
要想留在汉中,那么这一战决不能赢。
若是取胜洪承畴必然要会传令让其趁胜追击,汉中的流寇势力减弱。
汉中的危局解除了,他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再留在汉中。
但是这一战也绝不能输。
无论到底是为什么输,是故意,还是不慎,洪承畴的注意力都会再度转移转移过来。
战败是可以留在汉中,但是也必然会失去再进一步的可能。
军中喇叭被金手再度吹响,尖利的天鹅声骤然传遍了整个大阵。
“砰!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