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待人,满打满算不过是四十日左右的时间。
到时候他就将要面对高迎祥所率领的数十万大军……
陈望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从帐中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沉声道
“三日之后,拔营进军,进往兴安。”
……
《明史·列传·卷一百六十一·》
“年九年二月,贼败于登封郜城镇,走石阳关,与伊、嵩之贼合。”
“故总兵九州由嵩县深入,与良玉夹剿。”
“良玉中道遁归,九州乘胜穷追四十里,无援败殁,良玉反以捷闻。”
……
“九州以孤军千二百人由嵩县深入。”
“贼屡败,穷追四十余里,误入深崖。”
“遇贼数万,据险攻围。”
“九州势不敌,夜移营,为贼所乘,遂战殁。”
“从孙文琼伏阙三上书请恤,不报。文琼后亦殉难。”
第145章 凯歌
崇祯八年底至崇祯九年二月。
明军在内地不断调兵遣将增兵进剿,流寇一路之上几乎是屡战屡败,但是贼势不仅没有削弱,反而是更为强盛。
大量的流寇活跃在河南、陕西、湖广三省,只有部分滞留在南直隶地区。
流寇实际上已经是分为两大势力。
第一股大势力则是以李自成和惠登相为首的陕西农民军,主要在延安府、西安府内活动。
虽然也曾短暂和河南的农民军合流进攻,但是不久之后还是都返回了陕西境内。
负责进剿的明军主帅是洪承畴。
第二股势力是以闯王高迎祥为主力的各支农民军转战于河南、南直隶、湖广等地。
负责进剿的明军主帅则是卢象升。
在从南直隶返回河南之后,高迎祥能够掌控的流寇仍然有数十万之众,在河南会合时,常连营百里。
而在河南、南直隶、湖广这三处地区,从属于高迎祥的一众流寇之中,又以张献忠的势力最为庞大。
张献忠如今拥兵十万之众,作为开路先锋杀入了河南省的南阳府。
南阳地势一马平川,四通八达,面对着数以十万计的流寇,南阳府各地的守军根本不敢出城迎战。
张献忠就这样毫无阻碍的一路向南杀去,南阳府的南面就是湖广的襄阳府和勋阳府。
而高迎祥的计划正是经由南阳一路攻入湖广地区,会和在湖广地区的一众贼寇,就食于湖广。
“楚故泽国,耕稔甚饶。一岁再获柴桑,吴越多仰给焉。”
“谚曰‘湖广熟,天下足。”
陕西连年天灾频繁早已经绝粮,而河南、山西等地经历了他们数年的劫掠也是已经刮不出多少的油水了。
现在河南、山西这些地方的富户乡绅要么抱团取暖修寨自保,很多寨子甚至比一些城镇还难攻打,打下来的得到的收益远远超过损失。
要么便是呆在城中大门不出,甚至有些直接背井离乡逃亡更南方。
南直隶虽然富庶,但是毕竟那可是直隶地区,每次一进入南直隶,明廷就跟疯了似的纠集军兵从四面八方前来围剿。
湖广相比于河南等地现在要富庶的多,粮食也多得多,而且因为地形还有多方面的的缘故,没有那么多的军兵。
所以湖广自然是成为了最好的去处。
张献忠先行南下,高迎祥分兵数路,也往南去。
而卢象升此时也遇到了当初洪承畴遇到的问题——兵力捉襟见肘。
湖广全身仅有营兵一万一千人,还要除去那些正在各地进剿的军兵,能够派出去阻挡张献忠的营兵只剩下了五千余人。
五千余人如何能够挡得住数十万流寇,而且全数出战的话,襄阳城不要了吗?
襄阳一破,那么整个湖广薄弱的中部和南部就将全部暴露在流寇的兵锋之下,流寇如果进入南方,那么整个南方都将会和陕西一样变得千疮百孔,到时候真的就是万事皆休了。
所以为了保证襄阳城的安全,五千多名营兵基本都集中在襄阳地区,防守襄阳城。
而这样做,无疑是宣布直接放弃了西面的勋阳府。
听闻流寇将至,勋阳府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连夜逃亡者难以胜数,逃难车队人潮络绎十数里,甚至难以行进。
流寇不善攻城,勋阳府内大部分的民众都往城池蜂拥而去。
但是城池能够容纳的人总是有限的,那些进不了城的人只能踏上逃亡的道路。
南北皆是山岭,虽然有躲入深山老林之中的人,但是更多的还是携妻带子往西面的汉中府内逃难。
流寇不是没有来过勋阳府,上次到勋阳府来所做事情,众人皆是历历在目。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想要往汉中府逃去。
逃道汉中府,逃到询阳、逃到兴安所,只要逃进大城里,流寇就没办法打破,他们也就能够保全性命了,之前很多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只是……
这些逃亡在路上的人并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如今的汉中府其实并不太平。
……
汉阴县地处秦巴腹地,北枕秦岭,南倚巴山。
凤凰山横亘东西,汉江、月河分流其间,除月河川道两侧地势平坦,大部分为浅山丘陵颇为崎岖,难以行走。
汉阴县名,始于唐朝至德二年,时治所设汉江南岸,山南为阳,水南为阴,故名汉阴。
宋朝之时汉阴县城被迁至月河的北岸,虽处阳地,但是仍称汉阴,寓意阴阳和谐。
汉阴城居两山之川中段,城南有凤凰山、北有卧龙岗、东有麒麟沟、西有观音河。
有寓意:“前望凤凰飞九天,后倚龙岗做靠山,左膀麒麟呈祥瑞,右臂观音护平安。”
只是寓意再如何的美好,也无力抵挡天灾人祸的侵袭。
就在前不久大量的流寇自汉阴境内路过,周边的乡镇皆是遭到不同程度的劫掠。
虽然有提前的警示,除了少数被攻破的镇寨外,大部分的乡民都躲过了一劫,保全了性命。
但是他们的房舍农田却是没有办法保全,那些流寇过境之后将一切所能毁坏的全都付之一炬,也带走了他们所能带走的所有东西。
汉阴城东十七里,官道的南侧,陈望骑乘着战马伫立在一座已经被烧成了废墟的小镇之前。
空气之中充斥着腐败的恶臭,低矮的镇墙已经是被毁坏的不成了样子,镇内镇外的土地上大多都已是焦黑一片。
一众军兵站立在官道之上,他们的目光和陈望一样都看着小镇的方向。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静静的站在原地。
就在他们的身前不远处,镇外的大树之上,悬挂着一具又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宛如柳树垂下的柳条一般。
陈望回过头,目光从身侧众人的脸上一闪而过。
跟随在他身侧的一众甲骑,大部分都是陈胡两氏的青壮,还有一部分则是原先辽骑之中的好手。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眼眸之中都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这些事情根本无法在他们心中激起任何的波澜,在辽东、在战场之上他们见过比这更要残忍十倍,甚至百倍的场景。
陈望的目光掠过了身侧的一众的甲骑看向官道。
官道之上一众军兵在他的命令之下都已经停下了脚步。
陈望的目光从官道之上的一众军兵脸上慢慢扫过,仔细的观察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时间悄然流逝,陈望收回了目光,重新转过了头来。
官道之上的一众军兵,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有恐惧的、有恶心的、有不忍的、有同情的。
但是更多的,却是漠然还有麻木……
众生百态,情绪万千,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带着愤恨和悲慨。
他们的脸上本应当都是愤慨。
见到这些场景,他们心中应当是愤慨,应当有怒火。
陈望没有言语,他很清楚是为什么。
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别人的痛苦终究只是别人的痛苦。
如今在他的麾下的这些军兵,大部分人都是流寇之中的饥民,也就被裹挟的乡民。
他们其实其实并不想当兵,并不想打仗。
他们想要回家,想要返回故里,继续种地,或者是继续做工。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多少的志向,他们只想税赋少一些,收成多一些,想要养家糊口,想要和家人团聚。
之所以现在还在当兵,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因为他们就算回去,他们的屋舍也已经被烧毁,他们的田地也种不出庄稼,他们也想不出办法给官府还清积欠的税赋。
当兵打仗,不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救济斯民的崇高目标,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活不下去,为了军饷,为了吃上一口饱饭。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救济斯民,什么修身治国齐天下的理想,距离他们太远了,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的人应该想的事情。
陈望重新将目光投向镇外那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之上,内心一点一点的变得坚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