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的目光在左右游离,那些那些老兵都是见过血,上过阵的军卒,他们的身上带着血气,眼神之中蕴藏着杀意。
正是因为打多了仗,打老了仗,他们已经变得无比油滑。
辽东的那些军将能打吗?
他们自然是能打。
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洪承畴在宁远誓师,率八总兵、十三万人出征。
七月二十八日,洪承畴领军抵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与清军相遇乳峰山。
两军排开阵势在乳峰山展开激战,清军均以惨败收场,初战清兵失利,几至溃败。
清军八旗入关前共有四十个甲喇额真,松锦之战阵亡者多达十余人。
崇祯二年末的己巳之变中,关宁军与各路勤王军于城下与后金军鏖战,也成功将其击退。
若是真不能打,又如何能够打出这样的战绩?
他们拿着最多的军饷,穿着最好的甲胄,拿着最好的武器。
但凡是能够精诚合作,后金只怕是刚一露头便被剿灭。
只可惜辽东的那些军将打多了仗,爱惜起了羽翼。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本来有很多的机会,但是这些机会都被他们从手中放过。
直到最后,后金这头恶狼已经演变成了真正的猛虎,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些大同兵也是如此,打顺风仗的时候个个争先,稍有颓势,便心生退意,士气大降。
将无决死之心,兵无死斗之意。
曹文诏虽然敢战,也有决死之心,但是他也逃不过这个时代的局限,战时主要还是靠着精锐的家丁搏杀,至于普通的营兵只不过是胁从罢了,又如何能让其心存死斗之意。
陈望收回了目光,这些新兵就像是一张白纸,可以任其书写,他们还没有沾染上这个时代大部分明军军中那种丑恶的习气。
而这些旧兵已经是积弊难改,但现如今也不可能将其踢出队伍,只能暂时分离,尽可能的减轻其影响,再看一看是否能够将其改造。
陈望没有说什么话去鼓舞人心,而是选择了直接开门见山。
“大战在即,大部的流寇已经朝着邠州方向蜂拥而来。”
校场之上没有人出声,这七天的训练,军棍教会这些新兵什么叫做肃静。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陈望站在矮台之上,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神情的变化。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的在人群之中蔓延了开来,不仅仅是新兵的队列,就是不少的老兵也是显出了惧色。
平凉方向过境的流贼足有十数万,当初在西安城下,流寇联营五十里,夜幕落下,漫山遍野尽是灯火,如何让人不心惊。
“之前已经为你们分了各自分了队,现在每队自行推举出三名队长候选。”
“你们队的队长和队副,将会由我从这三名队长候选之中选出定下。”
陈望的话音落下,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皆是神色迷惑,他们对于陈望的这道命令十分不解。
校场之上,一众站着的新兵皆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农夫长工,一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于受人安排。
他们以为过了一段时间,陈望就会派遣队长下来管辖他们。
他们想过很多的事情,也想过或许他们之中表现优异的人会被提拔,但是他们唯独没有人想过,陈望会让他们自己选出队长,推举军官。
唐世平面色微变,转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陈望,而后又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陈功和另外一旁的胡家两兄弟。
他注意到陈功和胡家两兄弟神色未变,想必已经是事先得知。
唐世平眼神微动,将原本想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我左手处有三顶军帐,你们之后依次走进军帐,进去之后说三个人的名字,军帐之中有人会帮忙记录下来。”
“所有推举都是隐秘进行,你们到底推举了谁,只有记录者和你们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
陈望上前了一步,沉声道。
“但是你们必须清楚一点,你们所选出来的人,在将来会成为了你们的队长,他将会带领着你们走到战场之上。”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如果你们想从战场上活下来,就选你们认为最可靠的人。”
陈望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继而言道。
“所有人不允许有任何言语的交流,违令者,捆打三十军鞭。”
“推举从现在开始,所有人跟随着本局局总旌旗,依次走入军帐登记,等候入帐者,与军帐保持五步间隔。”
陈望的命令下达,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各领亲兵,带着旌旗走了下去,带着三局的新兵向着军帐走去,他们三人分别带领三局新兵,任为百总。
第32章 堂堂之阵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离开,带着三局的新兵前往左侧的军帐开始了推举。
另外一局的老兵则是负责维持排队的秩序,在三局新兵的外围守卫着,防止有人不按照规矩行事。
矮台之上只剩下了陈望和唐世平两人。
唐世平目光闪烁,军队遭受伤亡上级命令临时募兵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些新兵就是炮灰,大战的时候顶在前方,老兵作为队长和旗总教导其作战,在后面往往还有老兵充当的督战队以防止新兵溃败。
这些新兵运气好的活了下来,他们就能成为老兵被吸纳进来。
置于那些运气不好,死在了战场之上的,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什么抚恤金,什么厚待都不会有,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老兵的尚且克扣,更不用提这些刚入伍的新兵。
但是陈望却似乎是真的在练兵,三局的新兵本来应该是要打乱混编,分给部中另外一司一局的新兵,但是陈望却请求将三局的新兵都划归入内,才有现在的景象。
就在唐世平正在思索其中的原因之时,陈望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挑一个旗总的名字,在今天晚上之前交给我。”
“嗯?”
唐世平微微一怔。
“我身边缺一个副把总管辖事务,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你安排一下局内百总的空缺。”
唐世平心绪浮动,推举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他还以为陈望已经准备将他排除于核心。
但是就在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望却是将他连提两级。
从副百总连跨两级,直接变成了副把总,而且局内百总的空缺也由他安排。
“多谢把总提拔之恩!”
唐世平跪倒在地,叩首低头。
他的面色涨红,语气颤抖。
“起来吧。”
陈望抬了抬手。
这几天他带领新兵回来之后,一应后勤都是由唐世平安排。
唐世平名义上是副百总,但是这七天一直都是做着副把总需要做的事情,还将其安排得井井有条。
履历干净,出身大同,颇有勇力,天启七年兵,因军功升副百总。
陈望如今能用的人并不多,三个局他必须要保证如臂使指,因此陈功和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就必须是局中的百总,副把总的人选其实也就唐世平一人。
陈望将目光重新投到左侧的三处军帐。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分别进入了一处军帐之中,每局的队伍都有人管理盯视,那些新兵正在一个接着一个排队有序的进入军帐之中进行着推举。
陈望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唐世平的异常。
“推举的事情,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唐世平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把总让新兵自己推举队长,就算是提前保密杜绝了串通拉票的事情,但是队长队副全部让新兵推举而出,只怕把总威信有失,难以号令军伍。”
陈望摇了摇头,说道。
“最后决定的权力在我的手中,这些并不能成为问题。”
军队是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权力自上而下按垂直系统直线排列,权力集中,命令统一,决策迅速,指挥灵便。
下级的权力大小皆是由上级赋予,而上级的权力也由下级军官的权力来支撑。
队长队副只不过是最低第一级,影响有限,不过陈望也并非是将决定的权力交给这些新兵。
陈望保留了最后任命的权力,每个新兵能够推选三个候选,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的手中,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证权威性。
因为之前的保密,没有人知道推举的事情,所有人的表现都是自己真实的状态,并没有刻意。
那些有能力的人在训练之中自然会脱颖而出,受到其他人的信任和敬重。
陈望让军卒推举基层军官人选,就是能够尽可能的选拔出军中的人才。
如果有足够的人才,陈望自然也会选择空降军官,这样能够最大的程度的形成战力。
但情况就是没有,那些老兵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们同样也会将旧军队的习气带入新军的队伍。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分成三局登记的十分之快。
统计的人员也统计的十分的之快,军中办事最重效率,怠慢者甚至可以依军法直接斩首。
四局的军兵很快便重新在校场之上站定,陈望站在矮台之上,展开了手中的名录。
这段时间每天也有人给他禀报训练的进度,他自己也在训练场上每日督导,其中很多名字陈望都很眼熟,看见名字也能够记起长相。
三局共有九旗二十七队,依照着印象,还有得票的情况,陈望依次从中选出了五十四人,分别作为队中的队长和队副。
这些被选出的队长和队副来到了矮台之前,一个个皆是面露欣喜,难掩喜色。
队长和队副,大小也是军官,他们原本都是地里刨食的农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当上军官如何不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