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昌心中默念了一声关宁。
辽东失控已久,长久以来巨额的辽饷一直输送至帝国的东北方,在那里养出来了一个极为丑陋的怪物。
袁崇焕上任关宁,上疏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后,辽东便越发的失控。
崇祯二年袁崇焕下狱的第三天,关宁军不尊诏令,直接撤离北京回师辽东,而那个时候东虏大军仍在北京城郊。
而后东虏大军趁机再度发起进攻,满桂领孤军与东虏在永定门鏖战,最终无奈兵败身亡,以致于后期东虏大军纵横劫掠数百里之地,却无可制约。
杨嗣昌目光微凛,他之所以想要议和,正是因为清楚的知晓关宁军不可靠,蓟州镇离辽东极近,实际上也受关宁集团影响巨大。
所以他想要扶植一股自己能够掌控的力量,一支能够作战的新军,在平定了关内之后,专心对外作战,顺带彻底解决辽东、蓟州这些已有军阀势头的营镇。
杨嗣昌的目光冷冽,沉声回答道。
“济南城乃是一省之府,城内百姓数以十万计,而且还是德王封邑,不可不救。”
“兵部已传令,着副总兵祖宽领本部兵马即日南下驰援。”
“同时传令高起潜收拢关宁军,孙传庭领陕西军协同驰援,解济南之围。”
济南城必须要救,哪怕是不能救也要救。
德王就在济南,若是不救,便是坐失亲藩,这个罪名杨嗣昌背不起,也没有人能够背的起。
不过如何救援这其中就有讲究了,可以去做文章了。
只要让人能看到有去救援的意图,也算是救了。
没有救下来,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亲藩陷落的罪责到时候找一个人来承担就行。
目光流转之间,杨嗣昌的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人的面容。
贾庄一战能够战平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孙传庭麾下的军兵没有能力再奔袭这么远的距离,也没有能力迫使多达六万之数的清军感到危险进而撤围。
济南陷落几乎已成定局,既然已成定局,那么需要考虑的,自然是如何让济南的陷落损失更小,同时能否考虑能否从其中取利。
关宁两镇失控已久,这一次济南陷落,山东遭受荼毒,虽然造成的损失巨大,但是也能从这其中去做文章,去削弱关宁两镇之权柄。
真定、贾庄两战一胜一负,已经证明了很多事情,陕西兵能战,宣大军悍勇。
国朝可以依靠的不仅仅再如同以往一般只有辽东和蓟州。
此时以兵败陷藩之由削权,夺兵,纵使关宁集团万般不愿,也必须要咽下这个他们一手酿成的苦果。
杨嗣昌目光平常,脑海中转瞬之间已是有了谋略。
关宁两镇骄横与日俱增,甚至一度听调不听宣。
高起潜那边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他现在还不知道。
到底是高起潜不愿去,还是关宁军不想去。
此番事变,必须要手段强硬,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以制蓟辽。
赏罚不明,不足以服众。
有功不赏,将致功臣心寒。
有过不罚,将引群宵仿效,朝廷失威。
无威不能治军,无威亦不可治国!
“济南……可还有救……”
崇祯抬着头,他的眼眸之中带着些许的希冀,他知晓济南被清军围困已是凶多吉少,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放下心中的期望。
“济南城内有战兵近三千,若是召集协防民壮能有数万人之众,济南城坚池固,若是调度的当,东虏未尝能够克城。”
“只需稍作防守,等到援军赶至,济南之围旦夕可解。”
杨嗣昌跟崇祯说东虏未尝能够克城,但实则心中已经是放弃了济南。
虽然已经紧急下令调遣各州府援兵驰援济南,但是杨嗣昌很清楚,这不过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算一下时间,恐怕如今清军已经是将济南围住有两日的时间了,济南之战早已经爆发。
不过回答崇祯,自然是不可能直接了当的去说济南即将失陷。
而他说的话并非是假。
只要援军赶至,济南之围确实旦夕可解。
但实际上,援军怎么可能赶至。
兵部连发急令,但是祖宽领兵南下在进入济南府后,却是一直踌躇不前,找寻各种各样的理由。
而关宁军如今仍在临清周边一代徘徊,也是找寻理由搪塞。
孙传庭那边回信表示愿意驰援,但是明言孤军难战。
不过纵使孙传庭敢战,杨嗣昌也不会选择让孙传庭孤军出战。
孙传庭麾下战兵能战,必须保存下来,现在这种情况投入济南绝对是有去无回。
刘宇亮麾下倒是还有两三万大军可以调动,但是刘宇亮此时还在保定府,军队也都在保定府内,远水救不了近火。
杨嗣昌的话,让崇祯眼眸之中的希冀更甚,问道。
“济南城如今主事者为何人?”
“山东左布政使,张秉文。”
第251章 风满楼
“嘭!”“嘭!”“嘭!”
济南城上炮声如雷,大片的飞石自佛朗机和虎蹲炮的炮口之中急发而出。
一股股白烟伴随着橘红色的火光升腾而起,震耳欲聋的炮响声在众人的耳畔不断的回响。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自城外席卷而来,恍若滔天的巨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一浪胜过一浪!!
清军的攻势并没有因为城头的火炮而遭遇多少的阻碍,济南城外的沟壑早已经是被填出了足以供大股军兵通过的道路。
大量的云梯被架设在济南城的外围,穿戴着各色甲胄的清军精锐隐藏在那些跟役还有辅兵的身后覆压而来。
宽大的盾车陈列于城墙之下,身披着轻甲的清军步弓手隐藏于盾车之后,他们紧盯着城墙上的垛口,只要看到出手的机会,便会立刻跃出盾车,射出扣着的重箭。
他们射出的箭矢又狠又准,甚至能够越过数十步的距离,透过狭窄的垛口射中垛口后的明军弓手。
城楼之上,山东左布政使张秉文站在垛口的位置,神色阴沉的扫视着城下的战局。
张秉文头戴着明铁盔,身披罩甲,内里穿的是绯色文官官服,官服残破早已经不见往日的光亮,原本宽大的袖口也用臂缚已经绑好。
他的腰上系一条鞓带,鞓带之上挂着一柄腰刀,腰刀之上带着数道已经干涸的血渍。
张秉文的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眉宇之间皆是疲惫,他已经数日都没有够得到一次好好的休息了。
清兵围城已经有五日的时间,清兵四面合围,四面合攻,驱使百姓填壕,役使甲兵攻城,几乎昼夜不息。
城中原先驻防的三千官兵如今尚能站立者,已是不足半数。
将校伤亡惨重,军卒疲惫不堪,已是近乎油尽灯枯。
连日来,一道道伤亡的信息传入他的耳中,一封封死难的名单呈在他的面前。
城中那些征募的青壮虽有血勇,但是终究不是战兵,城中也没有太多的盔甲兵仗供其使用。
很多的青壮都是手持木棍、木矛等简陋的武器,百十来人都分不到一领盔甲。
他们面对清军的那些跟役和辅兵尚且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面对着那些夹在在清军跟役队伍之中的清军马甲兵和重甲兵,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挡。
那些清军的甲兵身披数层重甲,甚至连刀箭难穿,又岂是木板木矛能够刺穿。
但那些清军甲兵手中锋利的顺刀,却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切开城上壮丁没有穿戴甲胄的血肉之躯。
每一名登城的清兵甲兵都能带来巨大的伤亡,无数的军兵丁壮倒下才能将其驱赶下城或则是将其斩杀。
但饶是如此,也没有人退缩半分。
所有人都清楚城破之后的后果,所有人都清楚城破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济南城上横尸累累,死者相籍,连墙垛上也爬满双方的尸体,流淌的鲜血淤积在城墙之上,甚至将城砖都染成了赤红之色。
“咚!”“咚!”“咚!”
城外战鼓声如雷,一名身穿着蓝甲,手持顺刀的清军甲兵也在这时登上了城头。
那清军的甲兵头大脖粗,蓄着满脸的络腮胡,脸颊处有一条极长的刀痕,盔甲之上满是血污,不同于普通的清军甲兵,他的背后还背着一面护背旗章示着他军官的身份。
清军的编制虽然几经变化,但是大体还是和明军相仿,那清军甲兵是军中的专达什长,等同于明军的小旗官。
在那清军专达登城之前,几名清军的余丁和跟役已经是打开了一个豁口,守卫在此地的军兵已经是被他们杀散。
眼见着身后有甲兵登城,那几名清军的余丁也是重新振奋了精神,而守城的明军和丁壮皆是面色一变。
清军每一次进攻,一旦打开豁口如果不能及时将其赶下城墙,便会立即派遣大量的甲兵从那个地方登城。
“冲过去,把他们赶下城墙!!”
不知道是谁大喝了一声,城墙之上一众明军和丁壮皆是蜂拥而去。
“杀啊!!”
城墙之上一众明军和丁壮呼喝着向前,他们高声的呼喊,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惧。
“不知死活的尼堪。”
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明军丁壮,那登上了城墙的清军专达只是冷哼了一声。
眼前的明军还有丁壮手中所持的武器根本就没有几把能够对他造成伤害。
原本城墙上还算严整的明军阵列已经是先登的余丁杀散,这些蜂拥而来的明军丁壮,他们毫无章法乱哄哄而来,虽然看上去声势颇大,但是却全都是破绽。
那清军专达没有丝毫的犹豫,整个人身躯一低,向前微倾,已是快步跃出。
雪白的刀光在众人的眼前浮现,刀剑入肉声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冲在最前方的两名明军军卒颓然扑倒在地,鲜血顺着他们的咽喉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