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一众军将皆是心中一惊,俱是转头看向帐外。
两名守卫在帐门处的亲卫正欲出门,却见帐帘先一步被掀开。
一名满身尘土,身穿着暗红箭衣,背负令旗的军卒已经是奔了帐中。
“邠州急报!”
那军卒单膝跪地,双手举起一封文书,高声道。
“贼酋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引寇十四万东出平凉。”
“宜碌、冉店、停口三镇皆陷,敌军已至邠州城西二十里外。”
“夜不收探报,敌军马队约三万人,步队六万人,中央老弱五万人。”
洪承畴的瞳孔微缩,心中猛然一沉,沉声道。
“呈上来。”
帐内的亲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将文书从那传信兵的手中接了过来转递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拆开书信,心中更沉数分,他看到了曹文诏和左良玉两人的印信,这也印证了消息的真伪。
洪承畴没有说话,而是立即重新转身看向身后的局势图。
夜不收在探查这种大部人马之时,误差虽然很大,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三至四万人。
就算是其将人数看多了不少,但平凉府方向的贼寇也多达十万人。
而流寇仅巩昌府一带便有十余万人,庆阳府也有七万余人,现在曹文诏的传信来说其有十四万之众。
现在这三股流寇加起来规模已经快要超过了四十万人。
而除去这三股大规模的流寇之外,在西安的东南方商州等地还有一股约三四万规模的流寇,也是不断的袭扰地方。
“四十万……”
洪承畴神色越发的阴沉,脑海之中混乱一片,现在他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少之又少。
除了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两营战兵之外,便只有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三人的部曲。
其余的将校都被分派出去驻守其他地方,湖广和河南的贼寇也是越发的猖獗,难以制止,他不得不又分了两千的兵马进往河南。
曹文诏麾下有两千八百人、左良玉麾下有两千七百人,两人现在驻守邠州,防备西北面平凉方向的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
张外嘉麾下两千三百人,现在驻守于三水,防备北面庆阳府方向的李自成、惠登相、拓养坤等部。
除了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这三营之外,现在他能够指挥的只有直属的两千六百多名标兵营的军兵。
张全昌和贺人龙两部仅剩五千八百余人,现在正往凤翔方向撤退。
洪承畴现在能控制的只有直属的标兵营,加上曹文诏等三营的军兵、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的军兵,手底下一共也只有一万六千二百人。
洪承畴只感觉有千钧的重担都压在肩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四十万对一万六千两百人,二十五倍的兵力差距。
这一次和崇祯七年五月的三原之役兵力差距几乎相当。
那个他麾下只有三千余人,但是要面对的敌众超过了十万人。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只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但是现在的流寇实力却是翻了一倍一样。
在俘虏的敌众之中,洪承畴得知了一条流寇之中军令。
“一人逃,杀其管队,一阵退缩,斩全阵!”
流寇已经开始以严密的法纪来约束队伍,每次接战流寇无不尽力死斗。
洪承畴重新坐在太师椅上,自崇祯四年任三边总督之后,他便一直负责剿匪事宜。
四年的时间,这些流寇消灭了一支又一支,数千数万的歼灭。
但是结果却是愈剿愈烈,局势越发的崩坏。
他一直以来都主张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
当初杨鹤还任三边总督之时,洪承畴是亲眼见着那些流贼多次降而复叛。
崇祯七年的八月之时,那些流寇当初一路逃避围剿被尽数赶至汉中,本来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但是陈奇瑜却是在可以将其尽数消灭之时,选择了招抚,放出了所有的流贼,甚至还得到了军械的补充。
连招抚的事务安排的漏洞百出,最后那些流贼再度降而复叛,多城陷落,烽火复燃,局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洪承畴沉默不语,军帐之中无人敢言寂静一片。
汉唐之时常有军议,明初之时行军作战会召开。
但是在明末以文制武,文官权柄极重,武官地位卑微,在军议之时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从来都是督抚乾纲独断,最多问计于幕僚,洪承畴积威甚众,这种情况更是严重。
长久的沉默,军帐之中几乎落针可闻。
洪承畴终于是抬起了头来。
“传令曹文诏、左良玉,邠州在九月之前绝不能失。”
“传令张全昌、贺人龙,命其领兵撤离凤翔府,移师兴平。”
军帐之中,一众军将神情皆是一凝,纷纷看向洪承畴。
洪承畴此举,无疑是将整个凤翔府都放弃掉……
第38章 严阵
邠州城外旷野之上,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的鼓荡之下猎猎而动。
两营五千五百余名明军,在曹文诏的指挥之下于邠州城外已是列阵以待。
曹文诏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左侧,而左良玉则是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的右侧,两营相隔只有三百步,互为呼应。
陈望紧挽着缰绳,控制着座下的不安的战马。
在他的身后,九名顶盔贯甲的骑卒分列于左右。
左右各立四骑,中央一骑手持着陈望的把总旗。
把总认旗为蓝底白边,认旗长三尺,斜角有边,同样是三角旗,认旗之上上书三个大字——左右司。
杆高一丈一尺,用缨头号带一条,长五尺,缨为黑色,号带为红。
一营分三部,分别为左、中、右,旗帜之上从来写的都是左、中、右。
之所以称为前、中、后三部,是因为在行军之时,左部排前,中部居中,右部居右。
因此在行军之时习惯性称呼前中后三部,左部即是前部,右部即是后部。
陈望现在的把总位,就是左部右司的把总之位。
列阵而战,军阵展开,左部需居于大阵的最左面为大军左阵。
而作为左右司把总,陈望则是要领兵列阵居于左阵的右方,边应本部千总,这个位置同时也靠近中部军阵的方向,需要和其协同作战。
现在他麾下的四局的战兵皆是排布着紧密的军阵,三局新兵在前呈一字排开。
另外一局的老兵站于新兵三局的后方,散开成了长阵。
这些老兵这一场大战的任务并非是杀敌……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无论前面三局谁胆敢转身向后,皆斩!
他们就是这一场大战的督战队。
陈望头戴着高顶顿项盔,身穿无袖对襟鱼鳞甲,两臂配戴着环铁臂缚,挎刀配弓。
这一战,他已经是全副武装,甚至是在外罩的那副鱼鳞甲下他还穿了一件锁子甲,一共两层的甲胄。
就是身下骑乘的战马也穿戴上了半身马甲。
如果不是此时正值夏日,炎热难耐,陈望甚至还想将布面甲也穿上。
明末之时的锻造工艺其实并不差,之所以武备奇差只是因为官员贪腐。
九边的明军的战马基本都不装备重型马铠,没有什么具装甲骑。
不是工艺不够,也不是战马不行,而是不实用。
此时欧洲开始出现的那些罐头骑兵,他们的马铠和盔甲防护确实坚固,但是真将起放到辽东战场之上。
只要敢出城野战,不是被蒙古的轻骑缠的精疲力竭,也会被后金的重步兵锤翻在地。
那些身穿三层重甲的白甲兵,也就是巴牙喇兵,身上甲胄的防护其实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
还在辽东之时,陈望一共取了七名后金兵的首级,其中有一个就是后金的白甲兵。
那个白甲兵在四十步的距离被鸟铳命中之后,仍然没有倒下,冲入阵中更是连杀七人,犹如一台人形坦克一般。
无论是雁翎刀,还是长枪,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最后是他拿着铁骨朵将其锤翻在地,然后拿着短刀刺入面门,才了结了其性命。
陈望面色凝重眺望着远方。
就在旷野的尽头,地平线上一条淡淡的黑线正缓缓蠕动而来。
黑线之后,尘埃涨天嚣尘盈余,烟尘滚滚扶摇而上,几欲遮天蔽日!
视线之中黑线正在不断的变的清晰了起来,往前蠕动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犹如浪潮一般的轰响声还有鼎沸的人声,随着从西北吹来的劲风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眼眸之中的瞳孔微微缩小了些许。
耳畔轰响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让人感觉极度的不真实。
就像是……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陈望将目光投向了身前不远处三局新兵的军阵之中。
不同于老兵们的镇定,这三局的新兵都是新募的流民,他们虽然经历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但是他们从未有过拿着武器上过一次战场。
乡村宗族之间的械斗虽然也会出人命,也会见血,但是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