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训练场上的时候,他就早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一支真正的精锐必然需要经历过鲜血的洗礼,面对流寇,总比要面对后金和蒙古更好。
“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
面对官兵的围剿,必须要时刻保持着运动,因此诸如辎重等等,在流寇的队伍中其实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多是使用更便于携带的号角和小鼓作为战场的传令工具,战鼓这种大型不便于携带的器械便直接被废弃。
他们并非是职业军人,什么旗号、什么鼓乐都太为繁琐,根本记不住。
因此他们传令的方式也极为简单。
号声长鸣不断,即为全军止步。
号声短鸣断续,即为全军进攻。
至于撤退便听锣声,锣声响起的时候就是撤退的时候。
而当小鼓响起,便是冲锋!
现在正是进攻的号角声。
犹如潮水的一般的饥民涌出了流寇的大阵之中。
高迎恩首先派出阵的是一万余名饥民和六千多名步队的混编部队。
一万余名饥民被分成了两波,六千多名步队其中两千余名作为督军混杂在其中,剩余的四千人则作为第三波进攻部队,同时作为压阵的军兵。
为其保驾护航的还有两支处于左右两翼的马军,同时还有一支在后压阵的马军,每支马军都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流寇和官兵作战,通常都是先以饥民顶上去消耗,混杂步队督战使其死战。
先以饥民等到明军体力消耗一些,饥民已经士气快要崩溃之时,大队的步队压上冲锋,看是否能冲开明军军阵。
而后的马军便是第二重督战队。
无论前方是饥民想要逃跑还是步队想要撤走,只要敢退,便是迎头一刀。
重新汇聚步队,继续进攻,官兵想要追击扩大优势,马军就上前拖缠。
前方步队和饥民要是冲开了后方的马队和两翼的马队才一涌而上。
若是冲不开,就如此往复,一直到退兵的锣声响起的时候才允许撤退。
流贼军中的情况就犹如养蛊一般,从饥民到步队,从步队到马兵,从马兵到精骑,无不是经历了无数鲜血和战火的洗礼。
那些历经尸山血海最终能够活下来的,都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呜————”
周长寿紧握着手中的鸟铳,站在军阵的最前排。
他的双腿忍不住的颤抖,那低沉的号角声不断的在他的耳畔回响,犹如是催命的魔咒一般。
号角声每响一声,那前面黑压压的人潮便越发的汹涌,距离他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周长寿心中恐惧,但是又不敢向后逃跑,身后就是司中那些老兵明晃晃的雁翎刀。
七月正值盛夏,陕西虽然地处北方但是仍旧是炎热无比。
但是周长寿却是丝毫没有感觉炎热,而是感觉浑身冰冷通体生寒,几乎连手中的鸟铳都无法握住。
“装填!”
胡知礼的声音出现在周长寿的耳畔。
周长寿心中虽然恐惧,但是却不敢怠慢分毫,立即是将抗在肩上的鸟铳取下。
曾经他就因为放枪慢了一些,被军鞭打了整整五鞭,现在背上的伤疤都还隐隐作痛。
周长寿快速的从腰间的口袋之中摸出了纸筒,因为恐惧牙齿上下不住的打颤,他咬了几次才咬开了纸筒。
他现在只是后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馋了几口米粥和馒头来参军打仗。
要是有人告诉他,打仗是这样的场面,他说什么都不会喝那锅里的米粥,他宁愿继续忍饥挨饿。
周长寿终于咬开了纸筒,开始往鸟铳的引药锅装药。
他想要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
周长寿的心中越发的恐惧,他想要转头,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就在周长寿下定决心想要转头之时,陈望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已是响起。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
周长寿猛得打了一激灵,浑身上下犹如触电一般僵了下来,甚至连双腿也不敢再抖了。
周长寿现在开始感到了炎热,额头之上也渗出了大量的汗珠,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装填,也不知道有没有漏上什么步骤,一切都是在恍惚之中完成的。
而当他端好鸟铳之时,他听到流寇的阵中小鼓猛然作响。
“咚!咚!咚!”
紧接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便已经是前方轰然席卷而来,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是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杀啊!!!”
黑压压的流寇已是高举着兵刃蜂拥而来,他们刚进入百步的距离不久,便已经开始发起了冲锋。
“临阵对敌,无令放铳者,立斩!”
军阵之中,陈望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道为何,哪怕是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之下,陈望的声音却仍旧是清晰可闻。
周长寿端举着鸟铳,并没有平举,而是铳口斜向上方,他的手心手背都已经是浸出了汗水。
但没有收到上官喊举铳的命令,他根本不敢将铳口放下。
第41章 草芥
前方那黑压压的浪潮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的周长寿已经能够看到最前面那些人的衣服了。
但是军中仍然没有传来“举铳”的军令,周长寿握着鸟铳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端着鸟铳,紧咬着牙关。
军法不允许偏头,他也不敢闭眼,只能是定定的看着前方。
前方那无数杂乱的旌旗之下,最前面的饥民大多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还有人连上衣都没有穿。
陈望骑乘在战马遍观着全局,他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己方左千总部所在的方向,盯视着那面高大的千总旗。
野战列阵对敌,每一局列小阵,四局一司合为中阵,两司一部合为总阵。
三部相连左右呼应,合为大阵。
开大阵,对大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战!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黑压压的流寇犹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疯狂的嚎叫着。
他们状若癫狂,个个脸色涨红,疯狂的向前涌来,怒吼着想要驱散着心中的恐惧。
两军相距六十步,这个距离,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距离接战只剩下了十数秒的时间。
周长寿握紧了手中的鸟铳,他想要将食指放在扳机之上,但是耳畔传来的惨叫声却是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只带着鲜血的耳朵从周长寿的耳畔飞过,落在了他脚前不远处的泥土之上。
周长寿知道,肯定有人忍不住想要放铳被督战的军兵所发现。
他的心中不敢再怀一丝侥幸,纵然心中再如何的恐惧,他都不敢将手指放在扳机之上,也不敢将鸟铳平举。
“嘭!!”
一声巨大的炸响声陡然从千总部的方向传来。
陈望眼神陡然一凝,那正是令炮的声音!
视线之中,一面火红色的令旗已是升起,并且疯狂的摇动了起来。
陈望重新正过了头,目视着正前方汹涌而来的人潮,怒声咆哮道。
“虎蹲炮,射击!”
就在陈望咆哮出声之时,
浑厚战鼓声已经是从左部千总旗下轰然传来。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在一瞬间传遍了左部的两司八局二十四旗。
“虎蹲炮,放!!!!”
在每一局小阵的间隙前些许,都有放置着一门虎蹲炮,左右两翼也有一门,共有九门。
九门虎蹲炮几乎是在同时击发,巨大的轰鸣声宛如雷霆!
火药被引燃陡然化作艳丽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炮管之中数百枚弹丸,细小的弹丸在飞出炮口之后,带着骇人的尖啸声呼啸而去,世界甚至为之一黯。
骇人的尖啸声压倒了金鼓的声音,也压倒了一切的人声。
犹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弹丸呈扇形飞射向前,轻而易举的便破开了最前排饥民的干瘦的身体。
六十步的距离,就是穿着甲胄,也难以抵挡虎蹲炮所射出的铅弹,更何况是人脆弱的身体。
无数血箭从流贼的阵线喷射而出,最前排首当其冲的一众饥民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已经是扑倒在地。
犹如被镰刀收割的麦田一般瞬间空了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只在一瞬间便已经是弥漫了整个战场,整个战场甚至为一静。
虎蹲炮恐怖的杀伤力,瞬间使得第一波直冲而来的饥民前队阵型支离破碎。
鲜血溅了孙延宗的一身,他的脸上,胸口,手上皆是鲜血,他双手握着长枪愣愣的站在原地,身躯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前方刚刚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人,但只是在一瞬间便已经空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