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看到卢象升时,他们的所有压抑在心中委屈,所有的情绪全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卢象升的眼前模糊,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真的没有办法看清前方。
“我们这一路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卢公的事情……”
姚亚平抱拳行礼,泪声道。
“卢公,万民军不是往昔的流寇。”
“他们不会烧杀抢掠,也不会侵害百姓,这一路以来皆是秋毫无犯……”
卢象升抬起了头,抬起手拭去了脸上的眼泪。
“不要说了。”
卢象升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姚亚平的话。
他知道姚亚平想说什么。
“我都知道。”
姚亚平抬起手,同样擦去了眼泪,仰头恨声道。
“卢公,朝廷昏暗,腐朽不堪,民不聊生,致使天下思变。”
“百姓无有活路,朝廷却无所作为。”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样昏庸的朝廷,卢公难道还要为他们效命吗?”
卢象升的身躯微震,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但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向下流淌着。
“我都知道……”
卢象升的声音颤抖,他的神情痛苦不堪,心中同样也是痛苦不堪。
“我都知道……”
姚亚平所说的事情。
他如何不知道,他如何不清楚。
比起姚亚平的所见所闻,他的见闻更多,知晓的内情也更多。
他知道那些高居在庙堂之上的达官显贵们私下的龌龊,他知道那些潜藏在朝堂之上的蛀虫腐蛆。
“我都知道啊。”
卢象升的声音颤抖,压抑在心中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
卢象升的心中痛苦不堪。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朝廷错了,万民军是对的。
现如今的朝廷,已经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今上虽然勤勉,但是却没有能力能够挽回局势。
朝堂昏暗,只为逐利,不惜卖国,穷国而富家。
地方豪强鱼肉乡里,似豺似狼。
“我真的不能……”
卢象升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姚亚平。
他是明臣,是大明的臣子。
今上对他有恩。
危急之时,启用他为南国总理。
虽然过往之时,今上也有误解。
但是,他仍旧不能。
“卢公……”
姚亚平声音颤抖,后面的话语终究是没有再说出口来。
他能理解卢象升的为难,他也能体会到卢象升的痛苦。
“大明确实已经腐朽不堪。”
卢象升目光重新恢复了平静,长叹了一声。
国家的弊病,他清楚。
“大明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大明。”
“硕鼠累累、民难聊生。”
大明……
当真气数已尽……
北风愈急,再是严厚的棉衣,都难以抵挡那股冰寒刺骨。
卢象升的心中同样也是一片冰寒。
大明啊,大明。
到底怎么样,才能够挽救你。
卢象升的思绪混乱,想起了曾经所听过一首诗词。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想做岳飞,他想做张巡。
但是他终究是做不了岳飞,他没有百战百胜的才能,没有办法驱逐外虏,保护百姓。
他也做不了张巡。
面对着明明是反贼的万民军,他甚至没有办法坚定握紧手中的刀剑。
“你们的元帅,说的很对。”
卢象升的目光从身前一众万民军的军兵身上缓缓扫过。
“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
“民心既失,社稷何存?”
若非是失去了天命。
大明的境内,如何会遭遇那么多的灾害。
大明的境内,如何会激起那么多的民变。
内忧外患,末世之象尽显。
但是千般的原因,万般的理由。
都不是选择放弃的理由。
如果有可能。
他还是会选择一直走下去。
世道不公,那就改变这个世道。
卢象升的眼神逐渐坚定的起来。
他现在已经不后悔自己现在所走的道路了。
事到如今。
就让他要用他现在所有的一切,他的性命。
来向着世人述说。
他选择的这条自内而外,自上而下改变的道路,终究是难以成功。
就让那些选择另外一条道路,想要改变这个世道的人,更加的坚定。
卢象升缓缓抬起头。
日暮西山,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血红。
夕阳已经快要完全没入宫城的殿宇之间。
一生所经历的事在卢象升的脑海中飞速的掠过。
天启元年,中举之时的意气风发。
天启二年,名列金榜时的壮志凌云。
先是观政兵部,后又授为户部主事,督临清仓,升户部山西司员外郎,迁大名知府,再至山东布政使右参政,整饬大名兵备道。
在之后,总政一方,任为总理,督理南国诸镇之时,年岁还不到四十。
“真是遗憾啊……”
卢象升叹息了一声。
他这一生,有太多的不甘,有太多的遗憾。
卢象升举起了手中的断刀,弹刀轻吟道。
“请缨……岂是书生业……”
“倚剑长吟祝太平……”
“卢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