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眼眸之中闪过一道惊芒。
记忆之中突然浮现了一首他曾经读过的诗: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
一身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
不过很快,陈望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激荡。
如今的李定国,还不是后世的李晋王。
如今的中国,也没有陷没在胡风之中。
“我听过你的名字。”
陈望坐在座位之上,没有挪动分毫,目光炯炯,俯视着跪在下方的李定国。
“你既作为使者入营,必然有你所求,否则只需派遣一名普通的将校。”
陈望心中清明,如果是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之时见到李定国,那么他恐怕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激荡。
历史上的那个李定国,只手曾擎半壁天,以西南一隅,硬撼整个清廷,两撅名王,震动天下。
若非是因为后续再度内讧,恐怕天下绝不会再度陷没胡尘之中。
一本南明史,满目荒唐事……
陈望心中唏嘘,现如今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年头。
七年的风霜,七年的死生,让他一步一步的登临到了山巅的位置。
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的家丁。
天下大势,随他而起,江河洪流,随他而动!
“总镇既然如此想问,那么草民若是再隐晦暗语便是大为不敬,如此,草民此番便直言不讳。”
李定国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的脊背挺直,头颅高昂。
哪怕是整个中军帐中一众汉中镇的将校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但却仍然没有让李定国露出半分的胆怯。
李定国双手抱拳,郑重道。
“将军虎踞中原,跨蹈江淮,名扬四海,引天下景从。”
“我等虽有三十万众,但却仍不足以入将军法眼,此事我等心中皆是知晓。”
“李岩背信弃义,杀我义父,戮我义兄,血海深仇,弗与共戴天!”
李定国紧咬着牙关,缓缓的低下了一直以来高昂着头颅,凛声道。
“此番我等投降,只有一个条件……”
“不……”
“是请求。”
李定国抬起了头,直视着坐在上首的陈望,正声道。
“若是有朝一日,将军攻伐李岩,请允许我等兄弟三人,为大军前驱,以报杀兄弑父之仇!”
李定国的话音落下,中军帐中一众将校皆是神色动容。
在座的众人,很多都听过李定国的名字。
就是深恨着张献忠的罗汝才,眼眸之中的恨色也是消散了许多。
对于张献忠,罗汝才的心中极为愤恨,连带着对着李定国等几名张献忠的义子也同样记恨。
但是听完了李定国的这一席话后,罗汝才的心中只剩下了欣赏。
能伸能屈,方为丈夫。
李定国能够审时度势,孤身入营,仍能保持沉稳。
有情有义,哪怕是这样的局面,还能够坚定的说出自己的诉求。
张献忠这样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义子。
罗汝才轻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目。
张献忠背信弃义,使得他深陷重围。
而后也遭逢背信弃义而死,正是张献忠自身留下的因果。
十数年的时间,磨平了罗汝才的锐气,被围深山,也耗尽了罗汝才的心气。
人死债消,罗汝才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陈望目视着李定国,身躯缓缓前倾,缓缓吐出一个字,应允了李定国的请求。
“可。”
李定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低下了头,弯下了腰,重新下拜,真心实意道。
“将军恩德,我等必谨记于心!”
随着李定国最后的下拜,西军的归降也已经成为了定局。
李定国入帐之时,正值午时。
而当李定国返回武昌,到武昌城中三十万西军卸甲解兵出城之时,刚至黄昏。
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领冯双礼、白文选、马元利,张化龙等将,渡过江水,于汉阳府东上陈西军虎符,宣誓效忠。
崇祯十五年,七月十五日。
陈望领兵南渡江水,接受西军归降。
七月二十日。
陈望领兵接防武昌,裁撤西军二十七万众,发于河南各处卫所为卫军,专事屯田。
仅留三万六千人,编为三师,归于河南镇下,暂以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人统领。
从初为营将,到镇守汉中,陈望花了三年的时间。
从受任汉中府,到管带郧阳府,陈望花了两年的时间。
从入援河南,到统领河南诸镇,陈望花了一年的时间。
从南下援剿,到割据南直隶,陈望同样也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是这一次。
从南入汉阳,到收编南国诸镇,统合西军。
却只花了十五日的时间。
社稷似锦,江河如故。
天下之势,却已革旧除新!
第441章 襄阳
崇祯十三年,六月张献忠攻陷襄阳。
到崇祯十四年的九月,襄阳才终于被收复。
昔日繁华似锦的襄阳城在战火之中几乎被毁于一旦。
李定国为守襄阳,将大量襄阳城中的百姓驱逐出城,以减少粮草消耗。
但是时间,终究可以冲淡一切。
如今的襄阳城已经重新战火之中站了起来,多了许多的人烟。
江面之上千帆竟过,百轲争流,根本让人想象不到这里曾经爆发过激烈的战事。
襄阳的码头之上,船主和工主们站在船上,指挥着搬运着货物的力工,不断的装载和卸运着货物。
船只来往,不断有新的船只停入码头,又不断有船只开离码头。
码头之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曾经的战事彷佛只是一场梦幻。
不过现在也确实已经是成为了梦幻。
自汉中军收复襄阳之后,襄阳的周遭便再没有任何的流寇袭扰,甚至连一直以来都没有消除的水匪山贼都销声匿迹。
襄阳府内,往昔猖獗的山贼水匪,都已经被汉中军剿灭的干干净净。
要杀的人实在是太多,城中的行刑台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汉中军将城南的军营改建成了临时刑场,带回来的山贼水匪俘虏就在城南被一一处决。
上千颗人头落地,整个襄阳府的治安转瞬之间便得到了提升。
不仅如此,因为战乱的影响,大量的土地失去了主人,被官府收走。
官府招募人前来开垦种植,虽然不是发放土地,但是第一年的收成,不要上缴分毫。
第二年,要交三成五的田税,比起原来的田税要高上许多。
但是官府张榜明言,其余一概苛捐杂税全部取销,这样一对比,反而是交三成五的田税要合算的多。
河南这几年遭灾严重,襄阳府境本来就有聚集着不少的流民,之前被驱逐出城的襄阳城居民也有不少,湖广各地因为襄阳府内优待政策而来的百姓就更多了。
所以襄阳城也得以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重新变得繁华了起来。
人口一多,商业也就更加的繁荣。
码头的外围近一年的时间,新开设了不少的店铺。
其中茶馆的生意更是各种店铺之中生意最为火热的。
码头来来往往许多的劳力,又有客商行贾,自然是休息歇脚的地方。
加上天气炎热,这个时候,若是能够来上一大碗又能解渴又能消暑的凉茶,无疑是最大的享受。
茶馆内的茶水并不贵,只需要几个铜板,便能得到一大碗的凉茶。
只不过客多位少,只是买一碗凉茶,只能是坐在店外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