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军的军阵后方,股股白雾逐渐升腾而起。
吴平咬紧了牙关,拿着推弹杆的手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凄厉的惨叫声在他的耳畔回响。
破碎的甲胄与断裂的兵刃混着血雨腾空而起,又在硝烟中簌簌落下,砸在泥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切的声音,全都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炮声里。
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火药灼烧的气息,在焦热的空气中翻涌,吴平强压这胃里的翻涌,握紧了手中的推弹杆。
吴平的脸颊突然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透,难闻的血腥味在口腔和鼻腔中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侧头,只见始终并肩而立的钱六像截枯木般轰然倒地。
余光之中,他看到了一直站在他身侧的钱六栽倒在了地上。
炮弹呼啸着犁过靖南军的阵列,所过之处炸开一团团猩红的血雾。
钱六的双腿被飞射而来的炮弹齐根削断,断裂处白森森的骨刺狰狞地支棱着,几缕肌腱和碎肉像破布条般挂在骨茬上,随着身体的抽搐微微颤动。
钱六仰躺在血泊里,大股大股的血水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
他颤抖着伸出沾满血污的手,他艰难的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最终却只能是无力的垂下。
他和钱六都是汝州人,两人一路相互扶持着,从汝州走到了郧阳,又从郧阳走到了武昌。
钱六总是说等打完仗后两人一起回乡去买田置业。
“啊!!!”
泪水模糊了吴平的眼眶,他痛苦的嘶吼着,但是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声哀嚎混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转眼就被战场吞噬得干干净净。
前方,万民军的阵线之上无数橘红色火焰陡然闪现。
硝烟如怒涛般翻涌,转瞬凝结成一道绵延的白色烟龙,伴随着爆响声腾空而起。
刺目的火光中,铅弹组成的死亡风暴呼啸而出,在空气中撕扯出尖锐的啸叫。
泪水从吴平的眼角不断的流下,失去挚友的痛苦让他几乎不能自己。
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他的身躯虽然在颤抖,却仍旧在机械的清刷着手中的枪膛,两日以来,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动作。
他手中的海誓铳其实已经重新换了一杆,手中这杆崭新的海誓铳还泛着桐油味。
此前的海誓铳在连续不断的射击之中已经接近报废,再用下去就有炸膛的风险。
所幸军中似乎存有不少崭新的海誓铳,完全足够他们的使用。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在一瞬间便已是压倒了一切。
吴平又听到了躯体摔倒在地的闷响声,像极了昨日钱六栽倒时的动静。
他麻木地将通条插回原位,而后重新将手中的海誓铳放在了怀中,滚烫的铳管贴上胸甲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嘹亮的天鹅音在此时冲霄而起,吴平的大脑一片空白,长期训练养成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的放平了手中的火铳。
数秒后,一声高亢的天鹅音再度响起。
排铳的爆响声再度自靖南军的阵线上炸响,大量的硝烟在靖南军的阵线上迅速的弥漫开来。
紧接着,吴平听到了一阵巨大的震鸣声,那是从他身后传来的声响——那是他们的火炮!
强劲的北风吹袭而过,靖南军阵前硝烟形成的浓雾犹如窗纱一般被卷起。
吴平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眼,视野之中不远处万民军的军阵之中中团团血雾升腾而起。
炮弹所过之处,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肉沟壑,人体如同麦秆般被拦腰斩断。
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鲜血在一瞬间便已是染红了大地。
或许是准备的时间太过于匆忙,一枚从阵后打出的炮弹几乎是擦着他的顶盔而过。
吴平死死攥住了手中的火铳,恐惧几乎吞噬了他的内心。
这发炮弹若是再低半寸,此刻飞溅在空中的就该是他的脑浆和碎骨了。
吴平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却还是机械地开始了那套几乎已经刻进骨髓的装填动作。
咬开油纸包时,他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
远处有个被炸断胳膊的敌兵正在血泊里翻滚哀嚎,那声音莫名和推弹杆划入铳管的声响重叠在了一起。
不远处万民军的军阵再度陷入了崩溃,后方万民军的炮兵阵地也遭到了己方火炮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
一切并没有如同此前那般结束。
刺耳的哨音在靖南军的阵线之中响彻——那是换防的军令!
吴平停下了装填的动作,下意识的抬头向着前方看去。
视野之中,无数如墨般的黑旗正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之中猎猎而动,
那些溃散的万民军铳兵竟是被一队队身披玄甲武士硬生生的劈开……
第459章 曙光
靖南军中急步鼓声陡然响起,如闷雷般滚过战场,喇叭刺耳的响声也在此刻适时响起。
吴平放下了手中的火铳,回头向后看去。
身后一众早已经整肃带发,手持着长矛的甲兵已是齐步而来。
这样的战术在校场和战场之上,他们已经是演练过了无数次,一进一停,行云流水。
一千余名靖南军山东镇的甲兵排列着紧密的队伍,踩着步鼓的鼓点齐步向前排众而出。
无数赤红的盔缨摇动,宛若翻腾的怒涛。
密集的鼓点恰似万壑松涛,在平野之间掀起了恍若排山倒海般的声浪。
铁甲甲叶碰撞的密集叮当声汇成如同水流的声响,在阵线之上回荡。
铁制的枪尖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闪烁的银线。
没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没有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战场之上能够听到的,只有号鼓的乐声,还有无数军士踏过血潭激起的脚步声。
隆隆的踏步声伴随着万民军锋锐营的军阵的推进越发的响亮。
三十步的距离,万民军锋锐营的前排甲兵已经举起手中的短斧和铁骨朵,眼看就要掷出。
稍后面的一些步弓手也抓住了这最后的时机射出手中的破甲箭。
靖南军的军阵之中,位处最前排的刀盾兵们也是举起了手中的铁骨朵。
两军阵前哀嚎四起,近战前的最后一轮打击完成。
密集的军阵让所有人都无法躲避,技艺武术在这一刻并不会起到太多的作用。
千百人列队而前,一齐拥进,怎能容人展转躲闪?
所有的人,都只能将性命托付于无常的命运……
两股钢铁洪流轰然相撞,钢铁的荆棘在两军的阵前交织,死亡的寒芒在方寸间往复闪烁。
枪尖捅穿盔甲的闷响声与濒死的惨嚎声转瞬之间已经是交织成一片。
残酷的冷兵器作战以比铳炮更快的速度无情的收割着生命。
两军之间的死亡地带迅速堆积起层层尸丘,冷兵器造成的痛苦非常强烈,伤者在血泊中翻滚哀嚎,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在在各个战线之上,甚至盖过了战鼓的轰鸣。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严整的军阵在血腥的拉锯中扭曲变形,活人的阵列与死者的山丘渐渐融为一体。
“山东镇第一师第三营阵线,突然遭遇万民军锋锐营突击,前阵已经溃败。”
“我军骑兵驰援遭遇万民军精骑拦截,中军部在锋锐营进攻之时,已经提前下令山东镇作为预备的第四营已经投入战场。”
北部一号棱堡的中央高台,已经成为了靖南军的指挥所。
高台之上,一众中军部的参谋正在刚刚摆设好的沙盘之上不断插上赤玄两色旗帜。
胡知礼站在陈望的身侧,遥指着远处右阵的方向。
在占据了一号棱堡之后,靖南军的中军也随之移到了一号棱堡。
三千近卫甲骑陈布于棱堡北面,两营步兵则是被放置在东西两面。
随着左光先领兵马入援而来,山东、河南、汉中三镇齐聚,以一号棱堡为中心,辅以周边的六座小型棱堡摆出了一个弧形阵。
左光先麾下的兵马最强,有一万八千余人,所以被陈望安排在中间。
山东镇兵力最少,所以陈望将其安置在了西面。
因为在东面,要遭受在万民军来自东、南两面的进攻。
毕竟原属西军的河南镇原有两万多的兵马,兵力最厚。
李定国、艾能奇两人皆有名将之资,足以独挡一面,无论发生任何的突发情况,都有着可以解决的能力。
相比之下,高杰虽然原先地位要高得多,但是一直以来,却没有多少指挥统筹大军的经验。
在闯军的序列之中,高杰往往只带一营的兵马。
而在归属到明军之后,也只是做为坐营官,仍是领一营的兵马。
直到后续高杰被孙传庭征调,历游击、参将。
在杨御藩死后,高杰才被朝廷任为山东镇副总兵,不过辖管的兵马也不过一万左右。
而且临战之时,大部分的决断都是在孙传庭在做,各营的将官各司其职。
高杰的能力虽有,但是却还是与李定国、艾能奇有不少的差距。
“高杰已经领亲兵前去驰援,但是情况仍然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