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在这种情况之下,真的实在难以守住。
牺牲,根本毫无意义。
他们的死亡,除了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忠贞的无用声名之外,再留不下任何的东西。
关宁两地将会失陷于清军的手中。
他们的妻儿老小将要么倒伏在清军刀下,要么为奴为婢。
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在他们死后,被其付之一炬。
“建奴已经攻陷京师,横扫北国。”
“我们……还坚守宁远。”
“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再在关宁,再添十数万座新坟,不过是再在这北国,多添十数万的亡魂!”
吴三桂的话语,终究是造成了影响,关城之上一众将校皆是沉默不语,目光游离不定。
他们都在思索着吴三桂所说的话。
国家破败,社稷失衡。
再守下去,真的还有意义吗?
“所以,这就是你要投奴的理由?”
马进忠站直了身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按跪在地的吴三桂。
“你竟然问有什么意义?”
马进忠的眼眸之中满是嘲讽,语气之中满是鄙夷。
“二十年来的血泪,二十年来的深仇,二十年来的屈辱。”
“百万辽人的痛苦,千万北人的漠南,亿兆生民的悲鸣,你都听不到吗?!”
“松锦之战,八镇兵马的怒吼,十万军兵的决死,你看不到吗?!”
马进忠的神色冷冽,愤怒充斥着他的心腔。
“我马进忠是流寇出身,这辈子杀人如麻,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但就算是我这样的豺狼——“
马进忠抬起了头,环视着一众动摇的关宁将校,恨声道。
“也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吴三桂眼眸之中厉色更深,他挣扎的想要反驳,想要鼓动。
马进忠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确实让关宁一众将校面露愧色。
然而他们仍在犹豫动摇,眼神闪烁不定。
对他们而言,所谓的家国大义终究太过虚无缥缈。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阵整齐的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声音来处。
迎着众人的目光,一名威严的战将,在众多精锐甲士的簇拥下,已是登上关城。
他的出现,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变。
“祖总兵……”
关城之上,包括祖宽在内,一众关宁诸将尽皆俯身。
在祖宽尚在的情况之下,还能称为祖总兵的人,在整个关宁也就只剩下了一人——祖泽傅!
吴三桂的神色凝固,眼眸之中的凶光骤然黯淡,全部都转化为了惊恐。
当祖泽傅出现的那一刻,吴三桂便已是清楚的知晓自己的结局。
而马进忠最后所说的话,也彻底的断送了吴三桂最后的生机。
“千金一诺,我主既曾有言在先,岂会轻易毁诺。”
“十日之前,我靖南军集水陆舟师十五万,自徐州出,沿运河一线,水陆并进而来!”
第474章 天命
“呜————”
沉闷的号角声萦绕在京杭大运河的上空。
浓重的晨雾如纱幔般笼罩着运河的沿线,让众人的视野受到不小的局限。
隐约可见无数桅杆刺破雾霭,如同蛰伏的兽群露出身影。
湿冷的雾气在桅杆间流动缠绕,将战船的轮廓晕染成水墨画般的模糊剪影。
水汽凝结在甲板的红衣炮管上,化作细密的水珠缓缓滑落。
偶尔有晨风吹过,雾气便如潮水般流动。
运河之上,水手们压低嗓音传递着号令,船桨入水的哗啦声和缆绳摩擦桅杆的吱呀声在雾中回荡。
随着晨光渐盛,雾气开始缓缓散去。
运河上的景象终于清晰起来。
三桅福船巨大的身影从雾中完全显现,宛如移动的城垣一般。
在其周围,无数战船次第浮现。
蜈蚣船细长的船身破开水面,两侧数十支船桨整齐划动。
轻捷的哨船、鹰船在舰队之中快速的穿梭着,向前逐渐铺开。
他们是大军的先锋,担负着为舰队的示警的作用。
就在运河西岸。
一列列火铳兵踏着统一的步伐沿河岸行进。
他们背带着火铳,沉默前行,刺刀随着步伐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三棱刺刀在晨光中泛着冷森森的寒芒,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
不时便有一队轻骑兵如疾风般掠过行军的纵队,顺着队列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而后用不了多久,便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浩大的军势惊起了两岸栖息的寒鸦,这些黑羽的鸟儿刚刚掠过军阵上空,便被那凛然的肃杀之气骇得四散惊飞。
运河之上,在这一众舟船之中,一艘三桅福船宛如鹤立鸡群一般巍然矗立在前中央的位置,其庞大的船身比其他战船高出近丈。
陈望站在舰首的位置,这艘三桅福船高耸的舰桥让他足以俯瞰整支大军。
运河之上的水师战船有差不多将近五百余艘。
其中大福船五艘,一号福船十五艘,二号福船三十六艘,蜈蚣船二十艘,赶缯船五十一艘,主力战船合计一百二十七艘。
其余都是鹰船、苍山船这类的用作辅助功能的小船。
单单水师的兵马便已经是超过了一万五千之众。
“按照现在的航速,五日之后便可以抵达济宁。”
孙慎吾站在陈望的旁侧,向着陈望汇报着如今的北上的进度。
随着扬州之战的尘埃落定,南国的局势在陈功带领七万平南镇的兵马南下,而迅速的稳定。
李际遇领兵出城投降,献出了南京城。
南京万民军的水师自然也是随着李际遇一起投降。
没有了万民军水师的阻拦,孙慎吾带着本部的水师一路沿长江东进,而后又北上转至京杭,得以一路抵达了徐州。
陈望微微皱眉,这略带腥臭味的河风无论是闻上多少次,都让他感觉有些不适。
不过陈望的心绪并没有因此被影响,他的思绪仍旧清晰,哪怕是昨夜只睡了仅仅四个小时。
“建奴,那边的水面之上,有什么动静?”
听到陈望的问话,孙慎吾微微垂首,回答道。
“李青山已领所部的舟船抵达了济宁的南面二十余里的地方,基本已经确定了建奴仍旧龟缩在城中。”
“北国的水师基本都是小船,罕有大船,周边能够藏兵地方都检查了一番,没有见到有潜伏的火船。”
孙慎吾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李青山乃是李岩旧部,总镇,此番委任李青山为水师副总兵,让其独领一师。”
“战事有利于我军之时确实不必担忧,但……”
孙慎吾的言外之意,陈望自然是听得出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孙慎吾后续的言语。
李青山和王浚两人,都是山东义军。
在孙传庭的进剿之下,两人不得不将所部南迁,与万民军联合。
而后李青山和王浚两部收到了李岩的改编。
虽然李青山和王浚一样,都被封为了制将军。
但是因为关系的远近,万民军的水师,实际却是被王浚所掌控,他只是作为副手。
当初监察所坐探的汇报,李青山根本就不想合流,只是却难以压服底下的各路头目,此番合流为副,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所以陈望没有犹豫,暗中派去使者与李青山洽谈。
之后李青山果然回信,同时表露了效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