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的百姓,生活比起其他地方一般都要更为富足,起码不至于许多人都食不果腹。
但是在战火的蔓延之下,又受到疫病的侵袭,哪怕是京师的百姓们,也同样困苦。
他他何尝不想趁着清军新败、士气低落之际,尾随出关,直捣黄龙?
他何尝不想要尾随出关,不想要兵出山海关,踏破清庭所谓的盛京城,一绝边患。
但是很多事情,并非是想做便能做到的。
清军虽然实力大减,但是其在宁远还有一支攻城的兵马,规模约在两万左右,虽然大部分都是附属的兵马。
这些兵马野战不行,但是守城却是还勉强堪用。
多尔衮与阿济格尚在,这两人军事经验丰富,皆为一时名将。
单凭关宁一镇,吃不下整个辽东。
若是征召如今还算恭顺的外藩蒙古,确实能够击败清国。
但是外藩蒙古如今还不是彻底的归附,若是征召他们攻下了清国之后,必然要索取大量的好处。
关宁军少,难以管束外藩蒙古的兵马,必然会生出许多的事端。
而不依靠外藩蒙古,单靠关宁又不足以覆灭清国。
大军北上又需粮草,而现今却粮草不足,根本无以为继。
战争,从来都不是在简单的战场之上。
后方能否稳定、粮道是否畅通、民心是否归附、政治是否清明。后勤的维系、各方势力的平衡、百废待兴的北国治理……
这一切,都像无形的枷锁,制约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此刻,稳定京畿、安抚百姓、恢复生产,远比追击残敌更为紧迫和现实。
想到这里,陈望不由的再度发出了一声轻叹,
而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却是让陈望不自觉的转过头去。
“上首将军……可是昔日汉中镇镇守总兵官,陈望,陈将军……”
一名白发苍苍的锦袍老者,仰望着头看着他。
那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期盼与难以置信的神情,当陈望眼神投来的时候。
那老者身躯骤然一晃,而后整个人缓缓跪倒在地,眼眸之中满是悲伤。
老者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周围人群中激起了涟漪。
“陈将军?”
旁边有人低声重复,语气中带着疑惑。
“难道就是那位在青山关大胜,箭定公树台,射杀了敌酋的陈爷爷!”
“陈总兵!”
“是陈将军!”
消息像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原本麻木排队领粥的人群开始骚动,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陈望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惊愕、敬畏,以及一种绝处逢生后难以言喻的激动。
陈望勒住了前行的战马,看着周遭涌动的人群,他的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撞,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让他喉头微哽。
时隔四载的岁月,远隔千山万水,历经了无数血火硝烟,这些京师的百姓只见过他一面,却仍然还记得他。
顷刻之间,四下喧哗声已是连成了一片,无数的百姓各自唤着不同的称呼,但是无一例外,都是称呼陈望。
陈望下马,在一众甲士的环卫之下,扶起了那最先跪拜的老者。
“老丈请起,陈某,实在……承受不起……”
“我等军将不能御敌于外,致使山河破败,父老受辱,国家混沌至今,实赖我等军将之过,陈某……实不敢受诸位之拜。”
环顾四周。
那一双双饱含着感激,蕴藏着激动,充斥着悲伤的眼眸,都让陈望的心绪越发的沉重,他只感觉有一块大石压在他的心中,压得他难以喘息。
陈望双目泛红,沙哑着声音,满含着歉意。
“是……陈某……来晚了……”
老者颤巍巍的站起正要再谢。
可当他抬起头,近距离真切的看清了陈望的面容之后,却是突然僵在了原地。
要说的话一时哽在喉间,只能化作更咽的呜咽。
“将军……”
浑浊的老泪沿着老者脸颊滑落而下。
老者的声音沙哑,饱含着悲呛。
“将军……不过而立之初……”
“缘何……早生华发……”
第507章 一雪前耻
京师。
中军都督府。
夜色如墨,悄然浸透窗棂。
府衙内烛火摇曳,将独坐的人影投在冰冷的砖墙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形单影只。
白日里喧嚣已然散去,此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陈望坐在厅内一张宽大的座椅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
昏黄的烛光下,光滑的镜面反射出一个微微有些失真的中年面容。
镜中之人眉目依旧清朗,犹存青年时的风仪。
可两鬓竟却是已染风霜,几近半白。
斑白的发丝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
皮肤是因常年的行军打仗风吹日晒留下的黝黑与粗糙。
双眸的眼白上缠绕着密麻的血丝,眸底的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眼尾细纹与鬓间霜色,却似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年的殚精竭虑。
这股疲倦,甚至弥漫在了他的整个眉宇与眼神之间。
陈望缓缓抬起手,用手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自己的面容,久到他甚至对于自己的面容都有些陌生。
陈望的精神有些恍惚。
眼前的烛光、铜镜、都督府的厅堂都渐渐模糊。
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紫禁城中的平台,看到了紧握着他双手的崇祯。
那个时候的崇祯脸庞消瘦,肤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双鬓是被家国忧患熬白了头发,甚至眉宇之间也同样是如同他这般疲惫不堪。
平台一别,已成永离。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打断了陈望的思绪,将陈望的意识重新拉回了现世。
“诸镇将校已奉命而来。”
亲卫甲士恭敬的声音从厅门外传来。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将铜镜镜面朝下按住,惜字如金。
“进。”
“谨遵令。”
厅门从两侧被打开,一众将校各是罩袍束带从厅外鱼贯而入。
行至厅中,诸将皆是垂首低目,向着端坐于上首主位的陈望行礼致意,依次报上姓名官衔。
“都坐吧。”
陈望抬起了手,目光缓缓的从诸将身上一一掠过。
这一次被陈望唤入厅内的将校,基本都是一镇的主副将校。
陈功、周遇懋两人分别坐于左右首位。
紧接着坐在左侧次位的却并非是左良玉,而是一名重面阔颐的中年武官。
陈望的目光在那中年武官的身上停留了更多的时间。
那中年武官感受到陈望目光投来之后,向前微微躬身,再度垂首,已示遵从。
此人是厅内惟一的陌生面孔。
他之所以能坐在第三位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就是如今统管关宁诸镇之兵的辽东镇镇守总兵官——祖泽傅。
之后席位,依次则是左良玉、胡知礼、左光先、曹变蛟、陈永福、高谦、李定国七人。
厅内十位将校各自落座之后,皆是双手放于膝上,腰背挺直,正襟危坐。
与其一同入厅的还有代正霖与赵怀良两人,厅内的两侧并没有设下他们的座位。
两人一左一右,走到了陈望的左右两侧站定,面对着众将而立。
赵怀良是情报司的主官,代正霖则是参谋司的主官,两人自然也有资格参加这样等级的会议。
他们两人是陈望的左右手,召开军议,自然是免不了在侧。
陈望收回了目光,在众人坐定之后,轻敲身前的案桌,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之后,缓缓开口道。
“名单都统计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