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之中,祖泽傅、代正霖、胡知礼、周遇懋四人正恭敬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之上。
圆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然而没有一人动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望身上。
西北、西南两地的乱局还在持续。
但是西北已经趋于稳定,而西南暂时鞭长莫及。
所以陈望的准备,是先行返回中原河南的开封。
随着时局的发展,势力的扩展,如今靖南军的中心也已经从原先的汉中府变成了河南的开封。
河南的开封位于南北的中线,同时也是中原。
“关外蒙古如今不会南下,但是蓟州仍然要守,以防可能出现变故,镇领之下百万军民生计也需安排,万万不可使其无所依靠。”
“我思前想后,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交给你来做。”
陈望转过了身,直视着周遇懋。
如今陈望麾下众将之中,能够镇守一方,独当一面的人已有不少。
胡知义持重谨慎,进退有度,对于线列步兵的运用已是登峰造极,一直以来镇守汉中,数败闯军。
陈功、曹变蛟两人皆骁勇悍勇,一往无前,可谓骑军双壁。
左光先、尤世威两人皆是明庭旧将,两人皆为持重之将,熟稔战法,尤善大军调度,在整训新军时颇见成效。
左良玉昔日为南国诸镇之执牛耳者,军略武功其实早位南国诸将之首。
其历战多年,经验丰富,统率大军毫无差错,军中威望极高,诸将拜服。
如今在脱离了朝廷文官的掣肘之后,青州一战,与阿济格正面交锋却也不落下风。
舍身勇战,一洗往昔之耻辱,大提诸镇之士气。
高杰锐意进取,陈鸣谨慎有度,胡知礼步步为营,皆可作为一镇大将。
但是。
能够稳定蓟州、宣府两镇,收拾残局,重肃防务,整顿地方的人。
如今,却只有周遇懋。
周遇懋从汉中府时便追随着他,而后一路跟随着他南征北战,扫定南国。
在收编湖广六营之后,周遇懋便被陈望一直留在湖广,执掌湖广诸事。
周遇懋执军湖广期间,郧阳府一应诸事,以及南阳府的安抚诸事也都一并管辖。
同时因为当时周遇懋所在的襄阳府,处于交通枢纽的原因。
周遇懋在湖广期间,也承担了联通汉中与河南等地的任务。
镇守湖广期间,周遇懋不仅要整军经武,还要协调各方势力,平衡地方豪强。
郧阳山区的匪患,南阳流民的安置,襄阳水陆码头的调度,这些经历都让他对治理地方有了深刻体会。
“末将,愿为总镇分忧。”
在听到陈望提到了自己之后,周遇懋没有犹豫,直接是站起了身来,抱拳行礼道。
他没有和其他的将校一样直接揽下职责,也没有信誓旦旦开口应承必将完成任务,只是说出了分忧一词。
陈望微微颔首,周遇懋的性格一贯如此。
周遇懋从来不会保证,但是却会尽心尽力的竭尽所能做好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总能将交办之事办得妥帖周全。
而从汉中府走出到现在为止,周遇懋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蓟州镇下虽因北国战事,雕零残破,但是仍有大量的军民。”
陈望轻晃杯中残茶,茶水在瓷杯中泛起涟漪。
“九边积弊日久,武备松弛,商路闭塞。如今建奴败退,蒙古退却,内外暂安,正是革故鼎新之时。”
陈望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之上,重新定下,而后直视着周遇懋的双眸,目光如炬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遇懋的眼神微动,他听出了陈望话中的意思。
“末将,明白。”
陈望要他赴任蓟镇,主要的目的并非是即刻整肃边防,而是整肃卫所,根除弊病,安定民生,快速的恢复蓟州的战争潜力。
蒙古不会南下,土默特部已经北归,马上就要在漠南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而建奴也没有实力再度入边,长城以内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战事,暂时迎来难得的太平时光。
“不要犹豫,也不要有任何的疑虑。”
陈望注视着周遇懋,这一次他没有再有丝毫的掩饰。
“治大国如烹小鲜,但治乱世当用重典。”
“有的时候,雷霆手段却更为有效。”
陈望垂下了目光,凝视着杯中残存的茶水,手腕轻转,任由茶水倾泻而下。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都是阻碍天下太平的绊脚石。”
“如今的天下混乱不堪,斩乱麻,须用快刀。”
“做事的时候,不需要在意反对的声音。”
“倘若反对的声音太过聒噪……“
陈望语气骤冷,一字一顿道。
“那就让这些声音永远消失。“
既有强兵在手,那为何又要去讲什么道理?
这个世界,道理其实并不重要。
起码在现在,并不重要。
道理是讲给说得通的人。
“旧屋既已腐朽,不如纵火焚之。“
“待到烟尘散尽之时,正好重起新梁……“
陈望的平静,但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是宛若惊雷。
“我会奏禀朝廷,奏请你为蓟辽总督,总督蓟辽诸地之军事,节制蓟州、昌平、山海、宁远四镇。”
祖泽傅闻言眉头顿时紧锁。
山海、宁远两镇向来是他祖氏经营多年的根基。
陈望要让周遇懋成为新的蓟辽总督,将他放在周遇懋的节制之下。
祖泽傅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却在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陈望的目光转动而来。
那双眸子锐利如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冽,直刺心底。
祖泽傅接触的第一时间,心中的惊惧在这一刻瞬息之间便已经是达到了顶峰。
祖泽傅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恍然惊觉。
现在已经并非是过往的时候,大明也已经早非昔日的大明。
如今的天下,执掌着天下最高权力的人,正是坐在他身前的这位靖南侯。
陈望方才那番关于“快刀斩乱麻“的训示,不只是在指点周遇懋如何施政,更是在从旁侧敲打着他。
细密的冷汗,渐渐浸湿了祖泽傅的额发,他不由自主的再度低下了头。
辽东的格局,注定将会改变。
陈望不是昔日的崇祯。
虽然陈望在此刻还不是皇帝。
但手中掌握的权柄,却比昔日那位深居宫禁的皇帝更为坚实。
崇祯当年面对辽东困局,纵有挽回颓势之心,却无改革之力。
每年千万两的辽饷,从户部拨出时便已被层层盘剥,待到边关时早已十不存五。
整个辽饷体系犹如一张巨大的利益网,就连身为天子的崇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笔巨款在官僚体系的运作中不断流失。
那时的辽东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任凭朝廷投入多少银两,终究是杯水车薪。
但是现在,辽东的局势在陈望的手中却不得不发生改变。
但如今,时移世易。
北国六部衙门已在战火中倾覆,那些昔日瓜分辽饷的官员们,如今只能在靖南军的刀锋下瑟瑟发抖。曾经威胁大明存亡的清军,在靖南军的兵锋面前一败涂地。
祖泽傅深深明白,这一次,辽东必将迎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变革。
而他自己,要么顺应这股洪流,要么被这股洪流所淹没。
陈望至今仍让他镇守山海、宁远,作为辽东的总兵,恐怕更多是念及旧情。
当初清军破关南下,他仍率部死守辽东防线,更将陈望的家眷安然护送至南方。
还有他的父亲祖大寿在锦州城破时壮烈殉国。
这些情分,就像一道道护身符,让他在这个改天换日的时刻还能保有一席之地。
祖泽傅低垂着头,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情分再深,也总有用尽之时。
陈望的野心究竟有多大,祖泽傅的心中其实也知晓一些。
这位如今已经位极人臣的靖南侯,登临帝位的时机,只是在于其想或不想。
他派遣亲弟陈功北上经略漠南,以眼下草原的局势来看,蒙古诸部归顺只是时间问题。
陈望想要的,远远不止安定神州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