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天使的锦袍下摆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捧着圣旨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勇气般,向前迈出谨慎的半步。
在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触到了陈望双手便如触电般缩回,险些让圣旨脱手。
陈望接过圣旨,而后放下了左手,重新按在了腰间的雁翎刀的刀柄之上,用右手将圣旨缓缓举起。
下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便已经是冲霄而起!
“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靖南军的军将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山呼着万岁。
宣旨的天使低垂着头,随侍的锦衣卫百户也同样深深埋首。
他们都清楚的知道。
这震耳欲聋的万岁声。
不是对着那道明黄圣旨。
而是对着那个执掌天下权柄,
按刀而立的身影。
许久之后,那震耳欲聋的山呼之声才慢慢的平息。
陈望手执着圣旨,平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天使远来辛苦。“
“本公……”
陈望已经用上了新的自称。
“已在偏帐中备下酒水,还请稍作歇息。“
宣旨的天使不敢拒绝,唯唯应令。
陈望重新返回了身后的中军帐中,没有去送宣旨的天使。
如今陈望已经不再需要去做这些表面的工作,他也不想去耗费这些精力。
“南京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龙行虎步,迈步走在帐中,代正霖亦步亦趋跟在身侧,将一封文书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南京的局势还算稳定,不过那些士绅还是不太安分,经由情报司审查,为首者江南复社领袖钱谦益,近日频繁召集文会,以'清议'为名非议朝政。”
“还有史可法,在朝廷之上公然抨击总镇,指责总镇擅权自传,挟制天子。”
陈望一路行至帅位坐下,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而后随意的将其弃之一旁。
“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现在的江南在历经万民军三番四次的蹂躏之后,这些江南的士绅势力大减。
“南京城破的时候,万民军打进城来,怎么不见钱谦益他这个复社的领袖领兵抗贼。”
对于钱谦益,陈望的心中没有半点的好感。
哪怕是钱谦益在历史上投降之后,暗中也支持反清复明,但是降了就是降了,还是带着一众官民投降影响极坏。
水太冷、头皮痒,当真是全无气节。
“史可法,一介腐儒,毫无才干,空口清谈之辈,既然他在朝堂之上喋喋不休,那就让他去官归乡。”
史可法在历史之上倒是全了名节,但是也仅仅是全了名节。
平日袖手谈风月,临危一死报君王,史可法为官廉洁,也很勤勉,治文书往往夜以继日。
但是史可法对于军务积弊却是知情不报,放任四镇荼毒横行,能力庸碌,难挑大任。
史可法在拥立新君一事上举措失当,致使武臣攫取定策大功,朝政实权尽落他人之手。
以督师阁部之尊坐镇江北近一年,广征民力,耗尽粮饷,却始终未能打开局面,寸功未立。
及至清军大举南下,麾下诸将纷纷倒戈相降,转而成为清廷扫平南明的先锋。
史可法驭将无能由此可见。
在最初的时候,南京朝廷新立,陈望可以容忍些许的议论。
但是现在,随着对于地方的掌控,加上军事上取得的优势,陈望已经无需再顾及那些迂腐文人的在政治上的掣肘。
在收复了北国,击败了清军之后,同时陈望以自己的名义上书,让隆武帝下达了废除了一系列的苛捐杂税的诏书之后。
与此同时,宣讲司的官吏奔走于城乡之间,情报司的密探活跃于市井之中,两相配合下,他的声望如燎原之火般席卷天下。
茶肆酒坊间,说书人拍案讲述着他的战绩。
田间地头里,农人们传颂着他的德政。
这一切,都将他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巅峰。
“马士英没有什么动静吗?”
代正霖微微垂首道。
“马士英很是老实,朝堂之上多是默不作声,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他倒是一个聪明人。”
陈望冷哼了一声。
马士英虽非良善之辈,却也并非毫无底线。
虽非经世之才,更谈不上力挽狂澜的救时的大臣,至多不过一介旧式疆臣。
他虽有些许政治才干,却远不足以应对当时危局。
在其被俘之后,还算能够坚守气节,较之那些自诩清流的东林君子,反倒显出几分令人敬重的高尚。
不过也就仅此与此,历史上南明的覆灭也有他的重要责任。
“各镇的军兵久历战事,疲惫不堪,如今战局稍整,西北虽然未有平定,但是却无有威胁,你领兵坐镇徐州负责协调各镇……”
陈望的目光转动,最后落在了左良玉的身上。
“宁武伯领大军往西,进抵开封,允各镇休整两月,准军兵返乡探亲,限期而还。”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众将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惑。
代正霖也是微微一怔,有些迟疑。
“总镇……”
此番北伐大败清军,肃清边患,虽因粮草问题而暂时偃旗息鼓,但是西北潼关等地仍然处于战时。
西征闯逆运输线稍短,湖广在何腾蛟的督管之下粮饷还算充足,勉强可以支应。
此时正值大军气势如虹,若不趁势一举平定天下,岂不坐失良机?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
陈望环视帐中,将众将的疑虑尽收眼底。
“但是,现在还不是统一天下的良机……”
第518章 学府
站在陈望的位置之上,要考虑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军事一方面。
现在,陈望还需要考虑在政治、民生之上的影响。
如今的情况,在军事上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与他争锋。
在所控的疆域之内,他可以凭借着手中强硬的军事实力压伏一切反对的声音。
但是也只是压服,那些反对的声音仍然会存在。
《国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如今陈望所要面临的情况,正是如此。
此刻的南国,就像架在烈火上不断加热的水壶。
壶中之水早已沸腾,蒸汽在密闭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将壶盖顶得微微颤动。
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就像用手按住沸腾的壶盖,但是底下的蒸汽仍在不断积聚。
那些被压制的声音并未消失,只是在暗处涌动,等待着宣泄的时机。
在现实之中,这些蒸汽不同于壶中的蒸汽一定要冲壶盖之中涌出,他们总能找到机会,对于地方潜移默化的展开影响。
而其中最具影响力的,莫过于文官集团对地方的控制和潜移默化的改变。
军队的铁蹄可以踏平城池,刀剑可以征服土地,却终究难以长久的治理一方水土。
战马踏过之处,需要官员执笔安民,烽烟散尽之地,需要吏使重建秩序。
马上可以得天下,却终究不能在马上治天下。
陈望清楚的知晓这一点。
在结束了军队的安置和归乡假期条例之后,众将也随之离开了大帐。
不过陈望将代正霖也留了下来。
“现在各地的学校情况如何了?”
陈望敲了敲身前的桌子,询问起了最关心的事情。
代正霖腰背挺直,坐在旁侧,微微垂首,汇报道。
“依照军门此前所令,由内务司主导,工务司协理,于汉中、郧阳、襄阳、开封、徐州、武汉、南昌、九江等我军直控重要城镇兴建小学合计三百五十六所,中学八十所,职业大学九所,重点大学三所,俱已完工。”
在名义之上大明的两京十三省,除去陕西、山西两省之外,余下的疆域都在陈望的控制之中。
然而实际上,这些疆域的控制力强弱分明,共分三级。
第一级是在靖南军军管直控的疆域,完全都在靖南军的军管之下,执政的主官,基本都是靖南军内务司的官员,而非是文官系统之中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