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自亲王及以下,凡仕宦者,凡有田产者,皆按亩纳粮,皆与庶民同服徭役,徭役艰苦,若不愿服役,可纳银代役。”
陈望的话音落下,殿内群臣虽然仍旧噤声,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一直以来站在文臣首位的马士英身上。
在这样的时刻,作为内阁首辅的马士英也清楚,他已经是不能再置身事外。
若是此时再不言语一二,等到朝会之后,各地汹汹而来的清议便能将他吞没。
他不是陈望,他的麾下可没有那么多手持兵刃的强军。
想到这里,马士英目光隐晦的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陈望。
在这一次的朝会之前,陈望对他也有所交代。
马士英深吸一口气,轻振袍袖,稳步出班,躬身下拜。
“臣,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马士英启奏。”
马士英的出列的这一举动在寂静的大殿中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不少文臣眼中重燃希望,殷切的注视着这位首辅大人。
“燕国公所言,深思熟虑,诚为为国之举。”
“臣此番出言,非敢阻挠新政,实是忧心忡忡。”
马士英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字斟句酌,
“我大明官员俸禄一直以来极为低廉,即以七品知县而论,岁俸本色折色共加折银不过三十余两,各部尚书年俸折银亦仅三百余两。”
说道这里,马士英稍作停顿,见陈望并未打断,心中稍松,这才继续道。
“此等微薄俸禄,尚需供养幕僚、应酬往来。若再失免税之利,恐清廉者难以为继,贪墨者更思盘剥,臣恐新政未行,而吏治先坏。“
“此番艰难,还请燕国公三思,伏望陛下明鉴。”
马士英先向着陈望躬身作揖,而后这才转而向着高居于龙椅之上的隆武帝行礼。
隆武帝微微颔首,似乎是对于马士英的言语颇为赞同,而后缓缓开口。
“元辅所言颇有道理,燕国公以为如何?”
当隆武帝询问陈望的意见之时,殿内的百官皆是神情不由一黯。
不过旋即,陈望之后所说的话,却又让众人错愕。
“臣,亦认同马阁老所言。”
陈望现在要推行新政,而马士英的话则是反对新政,陈望却又赞同马士英的谏言。
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疑惑,因为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
没有等众人心中胡乱的猜测,陈望已经接过了殿内的话语权,继续道。
“所以臣拟定新政第二款,名曰:火耗归公。”
“往昔今各省州县征收钱粮,皆以火耗之名,加征钱粮,各地官员往往此名目,大肆加征,征收的“火耗”远远高于实际的损耗。”
“贪腐者多征数成,使其尽入私囊,而清廉者照实征收,生活清苦。”
“臣请敕令天下,凡征收钱粮,按各地实情核定火耗,悉数归公。”
“以收取火耗之资金,另设“养廉银“一项,按照官员的官职高低、政务之繁简、地方之冲僻以及耗羡之多少,酌定数额,发放养廉银,以厚俸养廉。”
陈望转身,目光扫过马士英,又掠过了朝堂之上的一众大臣,语气平静。
“如此既可杜绝贪墨,又能保全清廉,使官员无后顾之忧,新政得以顺利推行。“
“此策,马阁老,以为如何?”
火耗本就是潜规则下的产物,不能被拿到台面之上。
贪墨者有,而清廉者无,此刻陈望将其在朝堂之上当众提起。
如今被陈望公然置于朝堂之上。
若反对此法,无异于自认贪腐。
而陈望火耗归公之后,发放养廉银的举措。
这一道政令若是颁布,对地方贪墨官吏堪称是沉重的打击。
然而,对那些清廉自守的地方官和与征税无关的京官,却是莫大福音。
尤其是作为基层的京官,他们往日从这火耗之中,何曾得到过一分一毫?
实权的部门灰色的收入尚可,但是一些清闲的衙门,连养家度日都是难题。
如此想来,火耗归公这一项新政,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利好之策。
不过……
那养廉银又能有多少?
他们免税免赋的优待可是被免除了……
殿内群臣都在自己的心中盘算着。
“根据预估,若为一地知县,每年可获养廉银最低也能有两三百两,知府一级养廉银按照预估,最低应有千两,若为京官事务较少,养廉银虽然不能与地方官员同等发放,但是起码也会有其半。”
等到陈望最后的话语落定,朝堂之上一众百官尽皆愕然。
第525章 摊丁入亩,废卫所,改军制(5k)
朝堂之上有人欣喜,亦有人皱眉。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现在的陈望的无关。
陈望设置养廉银的原由,也并非是为了现在这些大明的官员,更多的还是为了将来的考量。
大明的官员俸禄实在是订的太低了,以至于清廉者实在是难以存活。
设下了优厚的养廉银,真正清廉为官的人也不至于因为仕官而穷困潦倒。
昔日的海瑞作为淳安知县时,为母亲的寿辰买了两斤的肉,竟然成了轰动一时的奇闻。
《金陵岁时记》记载此事:“青天市肉,万人空巷,童子奔走相告。”
足以见大明真正的清官生活有多么的困苦。
若是不拒绝投献、诡寄,不拿火耗,不贪墨银钱,以一县之尊,竟连肉食都难以吃上一口。
海瑞这般的人物,世所罕见,又岂让所有人都与海瑞一般?
陈望扪心自问,他决计是做不到海瑞这样的。
他也不愿意那些跟随着他征伐天下,舍生入死的兄弟们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
所以无论是胡知礼养了七八房小妾,还是陈功出入奢华,亦或是诸将生活颇为铺张,他都未加严责。
陈望自己也是一样。
他可以忍受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之中风餐露宿。
但太平岁月里,要他继续保持清贫克己的生活,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也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住的宅院,他想要大的,要奢华的。
他穿惯了锦衣,就不想再去穿那些粗布麻衫。
吃惯了玉食,就对于那些粗茶淡饭实在难以下咽。
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才是人之常情。
但是,陈望当然也没有忘记。
如今天下的百姓,还过的是什么样子。
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对于人性的了解。
所以陈望知道,与其要求官员个个成为海瑞,不如给予合理待遇,使其既能维持体面生活,又能保持清廉的操守。
设下养廉银,不是纵容官员们奢靡的生活,而是要让清官不必再为生计所困,让贤能之士得以专心政事。
不是为今,而是为后。
虽然哪怕是有了养廉银,也仍然会贪腐。
但是贪腐,是禁止不绝的。
唯有一点一点从人性上考虑,根据时事从制度上不断的优化,方能减少贪腐。
只要贪腐还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中,那么国家的政治也不会糜烂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陈望的目光微动,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马士英。
马士英当下会意,轻振袖袍,洪声奏道。
“燕国公此议实为良法,俸禄过薄则清官难存,火耗不革则贪风难止。”
“今燕国公收火耗之资为公,设养廉银,既可杜绝贪墨之源,又能保全清廉之士,实为两全之策。“
马士英重新退回了文臣的队列之中。
“燕国公此议,深思熟虑,朕细细思之,确为良政。”
隆武帝微微颔首,似乎是极为满意,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朝臣,继而道。
“燕国公言有新政四款,如今才有两款,另外两款也请细细陈来。”
“谨遵陛下谕旨。”
陈望重新转过了身,继续上陈道。
“臣启第三款,曰:摊丁入亩。“
“臣奉圣命,清查各省丁银旧制,发现如今现行丁税制度问题重重。”
“按律,每五年统计一次人口,按贫富分为九个等级,从最富者每年缴纳九钱银子,到最贫者缴纳一钱银子。这本是依家境贫富公平征税的好制度。”
丁银,简单来说就是人头税,有多少的人丁,朝廷就根据这个数字来征收银两或安排徭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