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号角声在华阴的平野上空响彻,宛若巨兽的悲鸣。
七千余名靖南军的掩护骑兵肩扛着马刀,向着战线的各处顺军骑兵席卷而去。
而顺军的骑兵也同样做出了强硬的回应,两翼的羌、蒙联军骑兵凭借其精湛的马术,灵活的驾驭着战马,不断游走、袭扰,试图牵制与分散靖南军的冲击势头。
而核心位置,谷可成、任继荣麾下的顺军老营骑兵,则在将领声嘶力竭的号令声中,同样排出了严整的队列。
他们仿效着对手,采用了厚重的墙式战法,如同一面坚实的大堤,正面迎向那汹涌而来的靖南军铁骑洪流。
靖南军骑兵的战法并非是什么秘密,早在勤王之役后便为世人所知晓。
清军也随之采用同样的战法以加强正面的冲锋强度,而李自成也开始不断的学习同样的战法。
他麾下的骑军都是经年的老卒,因此训练起来,没有多久便已经初具成效,如今麾下的骑兵可以说是将这样的战法运用的颇为熟练。
顷刻之间,两股庞大的钢铁洪流在平野之上轰然对撞。
刀光剑影不断的交织,人马的悲鸣声混杂在一片金戈铁马之中。
靖南军的掩护骑兵拼尽全力,试图撕裂对方的防线,冲杀过去截住顺军撤退的兵马。
而顺军的骑兵则是拼命的阻拦着,一步不退。
这些老营的兵马战斗意志远非寻常的军兵可以比拟。
……
“顺军退了……”
左良玉手挽着缰绳,牵引着座下的战马,皱眉沉吟道。
座下战马似乎感知到主人的疑虑,不安的踏动着前蹄。
顺军的撤退透露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顺军……有些不对劲。”
就眼下战况而言,顺军确实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那些星罗棋布的棱堡群,本该能为他们争取到大量时间,并有效的牵制、消耗靖南军前锋的体力和兵力。
此刻选择撤退,于情于理都显得有些突兀。
李自成麾下拥兵近二十万,绝不会在意前线棱堡内那区区万余,只是用来填线的二流兵马折损。
这退却的背后,必然藏着更深层的意图。
“你也看出来了。”
胡知义的目光沉凝。
对于李自成,他可以说很是了解,他和李自成之间交锋了太多次,他熟悉李自成的战法,李自成这一次的决断,让胡知义心中十分的疑惑。
同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感。
但是心中的疑惑并没有让胡知义有多少的迟疑。
“传令,刘文秀、陈永福,领本部骑军,向前推进,驰援前锋骑军,不惜代价,突破顺军拦截网!”
胡知义虽然不清楚李自成心中的想法。
但是战场之上,敌人越是阻扰的事情,便越是重要。
顺军的撤退实在是太过于奇怪,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们从容撤退。
中军旌旗摇动,号鼓声响。
中军大阵两翼河南镇两师在收到号令的下一刻,两师合计万余骑军便已经是犹如决堤的洪流一般向着前方漫卷而去。
“令,前锋后援,汉中镇第一、第二两师骑兵同步出击,从两翼进攻,突破顺军防线。”
“前锋三师步兵联诀向前,覆压而上!”
胡知义一边关注着战场的局势,一边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
前锋、中军、后阵,靖南军十七万齐齐而动,向着华阴的方向汹涌而去。
铁蹄践踏大地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
“靖南军前锋三师骑兵对我军殿后部队发起冲击,与我军僵持。”
“前锋后援两师合计六千骑兵正急速向我军阵线奔袭而来,同时靖南军中阵亦有两部骑兵合计万余如潮而来。”
前方各处的军情,或告急、或警示、或请援,宛若雪花一般向着孟塬镇络绎而来。
但是李自成对于这些军情,全都置若罔闻。
李自成居于高台,将战场之上的一切的景象全都尽收于眼底。
“传令,党守素、辛思忠,领本部骑军入援,稳固阵线。”
李自成的神情沉着,惊惧之色已经从他的眼眸之中尽数消失。
他的声音沉稳而又坚定,带着决然的语气。
李自成的目光转动,从周遭众将的身上的缓缓掠过,最终落在了袁宗第的身上。
“宗第。”
“末将,在。”
袁宗第没有迟疑,他的神情严肃,抱拳道。
“孟塬镇大营,我交给你了。”
李自成的语气郑重,肃然道。
袁宗第已经明白了李自成的打算。
“陛下放心。”
袁宗第从马上翻滚而下,单膝跪地,垂首承诺。
“末将,必定竭尽全力!”
得到了袁宗第郑重其事的保证,李自成没有再继续的犹豫下去,他举起了手中的马鞭,高指着苍穹,洪声下令道。
“各军整肃行伍,徐徐后撤,步步为营,撤至塬腰地带,呈扇形列阵排布,沿塬腰棱堡、壕沟、矮墙列阵备战。”
“遵圣谕!”
周遭一众顺军将校齐齐应声,轰然承命。
李自成的军令下达,中军令旗摇曳,无数的令骑蜂拥而出。
孟塬镇顺军中军大营,也开始了反应,顺军的兵马开始进行了后撤。
兵进陕西,横扫三边诸镇,铸就了李自成的威势。
前阵的败绩虽然影响了顺军的士气,但是他们仍然保持着基本的秩序,在撤军的命令下达之后,虽然很多的军兵仍然处于恐慌之中。
不过在望见了中军巍然不动的大纛之后,顺军众营的军兵到底还是多少安定了一些。
……
“孟塬镇顺军大营内的顺军,正在后撤!”
靖南军中军大阵,高耸望斗上的军兵声嘶力竭的高喊着,禀报着所窥探到的军情。
左良玉的眉头紧蹙,几乎凝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孟塬镇方向,心中飞速盘算,却始终看不透李自成这步棋的用意。
“太早了……”
顺军的撤退时机,实在是太早了,早得完全不合常理,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他尚未洞察的玄机。
“莫非……”
左良玉抬起头,目光转向了北面。
“是姜瓖渡河了?”
孟塬镇地处塬上,地势险要,居高临下,本是顺军最佳的防御支点。
此刻他们却主动弃守,而且显得如此仓促,这不合兵法常理。
唯一的解释,似乎是北线战场出现了重大转机。
屯兵于蒲州的姜瓖部可能突破了华阴北部的顺军防线,威胁到了孟塬镇的侧翼,才迫使顺军不得不放弃这块战略要地。
“不。”
一个冷静而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左良玉的思绪。
“不会是姜瓖。”
胡知义否决了左良玉的猜测。
“姜瓖其部虽然得到我军的援助,饷足兵强,但是姜瓖麾下的兵马,仍为旧军,铳炮不多,缺乏攻坚。”
“顺军兵有四万临河列阵,姜瓖麾下不过两万五千人,只是作为偏师袭扰,不可能突破顺军防线。”
胡知义的目光冰冷,他的眉宇也是带上了凝重。
姜瓖那边的情形他知道,他麾下的兵力不足以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突破顺军的防线。
而且姜瓖的军阀气重,很多时候仍然存着保存实力的想法。
这是作为明庭旧将最典型的心理。
有兵,便有权。
只要手上有兵,有着筹码,朝廷仍然需要,就不会轻易的动手。
虽然如今门庭已换,但是这种思维定式深刻影响着姜瓖的每一次决策。
否则此前山西一战,姜瓖取下的战果也不至于如此之少。
胡知义从来没有将任何的希望,寄托在姜瓖的身上。
而这一场大战的结果,也并非是姜瓖可以左右的。
“但是,有一点你说的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