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如今已经是占据了几乎整个中国,各项的新政推行下去,国库也随之越发的充盈。
此时四川的战局也对于他们有利,按照这样拖延下去,时局只会对于他们越发的有利。
“不。”
胡知义目光灼灼,直接否决了左良玉的提议。
“你的提议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是并不需要。”
胡知义直面着左良玉,豪迈的大笑起来。
“而且,你不觉得,这样的大战,才叫人酣畅淋漓,才叫人畅快无比吗?”
胡知义的笑声渐歇,但眼中炽热的光芒却愈发灼人,语气中带着一种遇见强敌的兴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真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过去的战役,实在是太过于无趣,现在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快意。”
胡知义的眼神重新恢复深沉,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其中既有对局势的洞彻,也有一股被激发出的,毫不掩饰的争雄之心。
“李自成既然布下这等妙局,我胡知义岂能辜负他的好意?这一仗,便见个真章!”
胡知义一手按刀,另外一只手缓缓举起。
他锐利的眼神随着举起的手而动,手掌在升至胸前之时猛然攥紧成拳。
胡知义眼眸之中的厉色也在此刻攀升到了最锋。
“前锋三师,佯攻两阵,探明敌情虚实后,不必纠缠,立即撤军回返。”
“后援两师以为接应,严密监视敌军动向,阻敌任何趁势进击之企图!”
“中军大阵整体前移,前阵四师就地依托顺军遗弃之外围棱堡,迅速扎营,构筑防线,其余各部兵马,皆按我此前指定方位扎营固守,各营相连,结为寨垒。”
胡知义没有多少的犹豫,直接下达了撤军扎营的命令。
天色渐暮,此时若强行进攻,无疑极为不智。
他们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在陌生的孟塬镇上修建起稳固的营地。
眼下,能利用这最后的天光,谨慎的前出侦察,试探出顺军在那反斜面之后布防的虚实与韧性,摸清其大致的兵力配置,是最为务实的决断。
左良玉立于一旁,嘴唇微动,神色间充满了犹豫,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进言,到了嘴边的话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你放心。”
胡知义直视着左良玉忧虑的双眸。
他知道左良玉心中的所想。
赢取胜利,有很多的方式。
审时度势,避实击虚方为上策。
若单单为了追求战场上一时的畅快与意气,便轻易将麾下数万将士置于险境,乃至罔顾整支大军的安危,那绝非一名合格的将帅应为之事。
“我出身广宁,跟我大哥一起,自幼从军……”
胡知义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脸上显露了出了追忆之色。
“我起于寒微,深知底层军卒征战之苦,风餐露宿,性命犹如飘萍。”
“我转战千里,更明白战火所及,民生之艰难,百姓之哀鸿。”
“我胡知义,绝非那等视人命如草芥,可以随意牺牲士卒的冷血之徒,也绝非那种为了个人功名官途,便能罔顾无数将士性命的利禄之辈。”
胡知义的神色郑重,坚定道。
“我在战场之上所作出的所有决断,无论进退攻守,皆是经过反复权衡,都是清醒而理智的。”
“我深知肩头重任,也明白脚下的征途。”
“我知道此刻应当如何去做,更清楚明日将要走向何方。”
胡知义的语气坚决,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似乎蕴含着一种能够抚平疑虑的奇特力量。
“明日……”
胡知义语声渐缓,目光徐徐抬起,越过了左良玉的肩头,向着更远处的战场之上眺望而去。
“便是终局……”
一直以来,他都追随在陈望左右,如影随形。
陈望不断向前驰骋,而他也从未停止向前的脚步。
那些应对危局、破敌制胜的方略,陈望早已倾囊相授,也在漫长的征战之中,化作他骨血中的本能。
左良玉眼中原本缭绕的忧虑,在触及胡知义那双沉静而决然的眼睛时,竟如晨雾见日般缓缓消散。
他凝视着这双眼,那双眼眸与陈望的眸子几乎如出一辙,甚至连陈功都不曾如此相像。
左良玉的目光缓缓的向下,向着胡知义腰间的玉带之上看去。
他也看到了那个他想要寻找的印记。
胡知义的腰间,和陈望一样别着一支乌木所制的筚篥。
每次战后,陈望都会站在伏尸的战场之上,吹响筚篥。
每一次的大战,靖南军是在隆隆的战鼓声与高亢的喇叭之下无畏而又坚定的向前。
而每一次的大战之后,靖南军的军兵们,也是在这如怨如慕的筚篥声中,魂去黄泉。
筚篥,早已成为靖南军中不言的哀乐,是铭记,也是告别。
他相信了胡知义的话。
左良玉放下了心中的忧绪,不再多言,只是默然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那片正逐渐被晚霞映红的远方战场。
……
日暮西山,万里烟霞如火。
河山塬地尽笼罩在这悲壮而瑰丽的光色之中。
伴随着刺耳的金声的响起,登上了孟塬镇的靖南军前锋三师宛若退潮的潮水一般,沿着进攻的坡道井然向下滑落而下。
顺军并没有追击,因为靖南军后援两师的阵列早已如铜墙铁壁般,牢牢扼守着战场各处交通咽喉与制高点。
其阵型严谨,枪戟如林,犹如不可撼动的磐石,阻断了顺军任何试图衔尾追击的企图与通道。
筚篥的声音在塬下缓缓响起,如泣如诉,穿透渐浓的暮色,幽幽回荡在刚刚平息了喊杀声的战场上空。
靖南军的乐手们,正为那些牺牲的军兵奏响最后的安魂之曲。
乐音飘向高处,仿佛在引导那些未远的英灵,踏上归途。
故乡万里,黄泉路远。
旌旗猎猎,绵延不绝。
孟塬镇东,一片灯火灿烂。
十数万靖南军的营寨依着地势层层分布在这片狭窄的平野之上。
万千营火如繁星倾泻,点亮了渐深的夜色,宛若银河的倒影。
而在孟塬镇的西面,顺军大营同样明火执仗,彻夜通明。
无数的火把与营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映红了整座土塬,整座山塬彷佛都在无声的燃烧一般。
从孟塬镇到华阴城的官道之上,是无数举着火把正在向孟塬镇行军的顺军甲兵。
队列蜿蜒十数里,火光连绵不绝,一眼几乎望不见尽头,犹如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夜色中奔腾游走。
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默默洒遍原野。
在凛冽的寒风裹挟中,无可阻挡的渐往西斜。
时间如同一位冷酷的判官,步履不停的向前,从不因人间的悲欢,也不因战场的残酷而有片刻的迟疑与停滞。
天亮前约莫一个时辰,黑暗最为浓重之际,双方连绵的营盘几乎同时开始了躁动。
缕缕炊烟率先升起,随即各处灶火渐次点燃,孟塬镇东西两面,靖南军与顺军各自的营地迅速化作一片在深沉夜色中剧烈跳动的灯火海洋。
靖南军前锋五师的各处营垒陡然洞开。
一队队先遣斥候与前锋精锐已先于主力悄然出营,如同伸出的触角,默然隐入黎明前的黑暗,向着各自预定的进攻位置疾驰而去。
东方渐白,晨曦初绽。
随着靖南军中军大营数盏灯号在望台之上有节奏的挥动,最后一通低沉而震撼的聚将鼓声隆隆响起,穿透寒冷的空气。
刹那间,各营各寨此起彼伏的起床号音尖锐的划破寂静,营地中瞬间爆发出鼎沸的喧嚣声、军官的口令声、兵甲的碰撞声,彻底的交织成了一片。
沉睡的钢铁巨兽已然彻底苏醒。
连绵的号角声与隆隆的战鼓声在孟塬镇的东面缓缓响起。
决战之日。
已然到来……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初五,雪。
入夜之后,天色骤变,细密的雪籽便簌簌落下,继而转为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自晦暗的高空飘洒而下。
待到天明时分,孟塬镇周遭的土塬、沟壑与枯寂的原野,已经尽数被覆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薄衣。
辰初一刻(7:15)
孟塬镇东面的广阔塬地之上,景象已然大变。
宛若燎原烈火般的靖南军赤色旌旗,密密麻麻,迎风猎猎作响,几乎遮蔽了整个东面战线的正面视野。
凛冽寒风中,无数赤红色的旗幡翻卷,与天地间的素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靖南军十七万兵马尽皆整装待发,全数抵达既定的阵线位置。
漫长的战线之上,无数靖南军将士肃立在纷扬的雪花中。
铁甲凝霜,枪戟如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