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排众议、坚定分兵,是底定蜀中各方局势的关键一步。”
张玄之环顾一圈,十有八九那个提出意见的大反派,还得自己扮演。
一时,涪水关城楼上,有人欢喜有人愁。
————————
相比于涪水关上的大风猎猎、挥斥方遒,绵竹关内,却是一片沉寂。
关中王师的斥候已经三番五次出现在了关城外,这让绵竹关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迎接关中王师入城、恭迎长公主南下安民,这是很久之前益州刺史府内就一直挂在嘴边的高调儿,因而绵竹关守军和百姓并没有把杜英的南下当一回事,不仅如此,他们还期待着能够一睹这位传奇都督的风采,感受一下长公主的皇家贵气。
结果周抚率军抵达绵竹关之后,积极备战,并且还在城外设下多处营寨和壁垒,意图据险而守,和关城互为屏障,这么一番操作,让关城内的军民们都傻了眼。
而当鹰扬将军周楚出现在绵竹关外,接连几次叫门,方才得入的时候,稍稍明白些的人,心中都开始暗叫不好了。
莫非刺史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打算和那位横扫北方的杜都督较量一下?
入城的周楚,本来也以为阿爹只是摆摆架势,表达一下自己对朝廷的忠心而已,只要稍加劝说,也就顺水推舟、就驴下坡了,当不得真。
可是当他连续几次叫门才能入城,入城之后看着街道两侧亦然是一片肃杀、门窗紧闭的时候,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匆匆的行到了关城内的府衙前。
看着出来迎接的将领和幕僚还是自己熟悉的人,周楚方才松了一口气。
阿爹掌管蜀中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什么泼天的功劳,但是经营日久,班底还是雄厚的,又怎么可能为人所控?
只要不是阿爹出了事,那周楚就毫不担心,毕竟阿爹就算要拉开阵仗和杜郡公干一仗,也不可能先把周楚这个亲儿子杀了给大家助助兴。
“少将军!”众人见礼。
“诸位叔伯无须客气。”周楚连忙伸手虚扶。
这让众人脸上都露出奇怪的神色。
这可不是这位曾经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一贯的行事作风。
周楚却并没有在意,直接便要往里面走:
“杜都督已率军抵达涪水关,为何迟迟不曾开门迎接?且都督派遣之使者,更早抵达绵竹,却杳无音讯,这又是为何?”
这一声声“都督”喊出来,众人的脸上神色更是随之变化。
大家平素都是以“郡公”称呼那位,而称呼“都督”,这说明周楚已经获得了杜英的认可,方才会准许他使用这种降一级但是更亲近、也更独一无二的称呼。
谁让这天下还有一位“南郡公”,好巧不巧也算是长安郡公死对头呢?
“这可有意思了。”一名幕僚忍不住压低声音感慨道。
走在前面的周楚,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这一声,自顾自的向前走,而在议事堂前,又有一个人笔直站立,似乎他是听到了周楚刚刚在门口的发言,朗声说道:
“杜仲渊自盘踞西北以来,听调不听宣,名为朝廷之忠臣,实图裂土封王、割据西北,此等狼子野心之辈,自不能迎入蜀中,否则将为蜀中灭顶之灾也!”
周楚这一次顿住脚步,他注视着这中年人:
“尔是何人?”
“大司马府从事、领江陵太守。”中年人正色说道,“襄阳习凿齿。”
周楚挑了挑眉:
“原来是荆州的习彦威(习凿齿表字),君为大司马镇守江陵,不在任上,为何千里迢迢出现在蜀地?”(注1)
“这个问题,不应该去问长安郡公么?”习凿齿似笑非笑的说道,“郡公为何而来,余就为何而来。”
周楚顿时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旋即说道:
“那习太守应该去问郡公才是。”
被周楚噎了一下的习凿齿,顿时面露不悦,拂袖入内,仍不忘说了一句:
“孺子不可教也!”
周楚却不依不饶的“蹭蹭蹭”几步上了台阶,一把抓住习凿齿的袖子:
“余为鹰扬将军,为国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何不可教也,还请这位不守任上的太守说一说,好叫人明白!”
习凿齿扭头正想应付着甩开周楚,堂上就传来轻轻咳嗽声,接着便有人说道:
“元孙(周楚表字),此为远来贵客,不可无礼!”
第一六一零章 都督所做,无可挑剔!
PS:走亲戚,只有一更,抱歉!
这是周抚的声音。
中气十足。
周楚听了之后,心神大定,当即直接拉着习凿齿的袖子走入堂上:
“孩儿,不,末将出使归来,幸未辱命,结果入门便听到此獠大放厥词,还请阿爹,不,请刺史主持公道!”
说罢,周楚冲着习凿齿挑了挑眉,好似在说:我爹是益州刺史,尔奈我何?
习凿齿哭笑不得,也只能猛的扯出来袖子,然后对着坐在上首的周抚行了一礼。
周抚似没有听到周楚的话,直接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尊使请先坐。”
这让周楚脸色微微一变,接着他便看到周抚指着另外一边,示意他也坐下。
这一次,轮到习凿齿脸色不好看了,因为自己被周楚这番拉扯,按理说周抚应该象征性的来两句,诸如“犬子顽劣,让从事见笑了”之类的。
可是周抚什么也没说。
周抚这种立志于左右逢源的老狐狸,不可能会忽略这样的细节,更不会因为对周楚的宠溺就失了礼数,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至少周抚现在对于自己的提议并没有完全的赞同。
习凿齿沉着脸,想要说什么,便被周楚抢了先:
“阿爹,为何不打开城门请杜都督入城?”
周抚看着一脸正色的周楚,沉声说道:
“我儿或许有所不知,杜仲渊主政雍凉至今,目空朝廷、肆意妄为,且其身为雍凉并三州之都督,管辖范围并无我蜀中,又凭什么能够入蜀,而且还在蜀中不经过余这个益州刺史的允许,大动干戈,在梓潼多番恶战?”
周楚当即回答:
“蜀中战乱久矣,都督守土有责,且长公主体恤百姓,愿替陛下和会稽王巡视蜀中,了解百姓苦衷,此师出有名也,亦然是皇家之决断,阿爹就算身为一方刺史,无封疆之责,唯治民之任,所以恐也无法抗拒之。”
周抚一时无言,周楚的确说到了他的痛处上,他是益州刺史,不是益州都督,前者只负责民政,后者则是可以军民政务一把抓。
现在周抚能够调动蜀中官军,盖因他是军中将领出身,而且成都等地屯驻的兵马也都是周抚一手带出来的亲信而已。
在这个实权州牧和州刺史已经被“都督”这个官衔所取代的时代,周抚就是一个单车刺史,所以他调动蜀中军队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
当然了,再怎么名不正,周抚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杜英虽然打着皇家的幌子,可是那也应该是长公主南下,和他杜仲渊又有什么干系?
果不其然,习凿齿率先说道:
“长公主南下,自然有地方官吏负责接待,不需要杜仲渊这种封疆大吏擅离职守、亲自出面。”
周楚却好似早就已经料到习凿齿会有此一言,慢悠悠的说道:
“蜀中乱起,杜都督镇守雍州,正巡视汉中郡,听闻蜀中有小人密谋作乱,即刻引兵南下,好在都督行军迅速若神兵天降,将这叛乱扑灭在萌芽之中,否则一旦蜀中世家盘踞梓潼而作乱一方,则我蜀中沃土,恐又陷入浩劫当中!
于公,都督所作所为,乃就**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理所当然,想来陛下也能够理解。
于私,长公主南下,恰逢战乱,都督为驸马都尉,护卫有责,亦然理所当然,想来皇室那边只会称赞都督为大晋之栋梁。
于公于私,都督所做都无可挑剔,敢问彦威兄,是赞同于世家作乱、蜀中动荡,还是赞同于长公主以身涉险、皇家威严毁于一旦?”
“这,这······”习凿齿目瞪口呆,一时讷讷不知道如何回答。
万万没有想到,杜英竟然能把这次主动的南下侵略行为包装成这样的一场光明正大的平叛。
偏偏世家那边的确掀起了叛乱,不管世家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杜英身为大晋的长安郡公、三州都督和驸马都尉,动手的是世家们,那么袭击朝廷勋贵柱石的罪名,就也一定落在了世家们的头上,哪怕杜英入蜀在先。
这中间有很多可以曲解和掩饰的地方。
比如周楚现在就在高声说道:
“都督英明神武、洞察先机,早在汉中就已意识到蜀中世家心怀不轨,因此百般提防,不惜以身代之,替长公主先行,孰不料这蜀中世家果然胆大包天,竟然敢直接刺杀长公主,好在都督在长公主之前,替公主遮蔽箭矢,而王师将士奋勇先登,方才平定叛乱。
试问,刺杀长公主,刺杀当朝郡公,此非将朝廷之颜面掷之于地呼?此非目空无人而欲为叛逆呼?!”
眼见得周楚又要接连“呼”起来,习凿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荆州世家入蜀支援蜀中世家,这背后本来就是习凿齿这个坐镇荆州、出身荆州世家的大司马府从事安排主持的。
因为习凿齿本人还在匆忙入蜀的路上,所以其给予了先行入蜀的世家子弟们便宜行事的权力,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杜英。
在杜英入蜀动作迅疾的情况下,这些世家子弟们最终贸然采取了在剑阁刺杀杜英的计划,习凿齿也觉得无可厚非。
若是成功的话,那自然皆大欢喜,从此天下局势将“焕然一新”。
就算是失败,一样能够趁机发动蜀中世家,凭借剑阁坚守,而习凿齿赶到之后,劝说周抚和蜀中世家放下间隙、共同抵挡杜英,便可以让杜仲渊在坚城之下无功而返。
结果习凿齿也好,蜀中世家也罢,万万没有想到,杜英竟然会那么迅速地一路攻城拔寨,即使是在进攻梓潼的时候动作慢了一些,可那也是为了把世家势力从梓潼周边连根拔起。
等世家向杜英投降之后,便是他们还存着东山再起的野心,在周边也寻觅不到滋生世家制度的土壤了。
整个阻拦杜英的计划,便是让习凿齿亲自到剑阁去指挥,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只能说杜英和其麾下的关中军队实在是太能打了。
乱世,本来就是拳头硬的说话。
杜英打赢了,那么现在黑白颠倒,怎么说都是杜英说了算。
面对周楚的强词夺理,习凿齿却也无法反驳。
因为争论那些都没有意义,关中宣传机器的强大,习凿齿也有所感悟,想必现在整个梓潼大捷的“前因后果”,已经在关中报纸上大肆宣扬了。
第一六一一章 合力拒杜英
经过关中的宣传甚至是艺术加工之后的“事实”,已经来不及扭转和改变,所以习凿齿也没有打算掰扯着这件事不放。
他直接说道:
“杜仲渊是为平叛而来,亦然是为夺权而来。刺史治理蜀中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且蜀中文武百姓,无不惦念刺史之恩情。
如今杜仲渊前来,刺史先前所做之努力,将毁于一旦,成都初现之繁荣,或毁于一炬,刺史于心何忍?而蜀中百姓,又如何能够离得开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