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河水中逐渐泛起涟漪,跋涉的士卒向着北岸推进。
“噗通!”一个个水柱时不时的被掀起,这是已经进入后方阵地的关中霹雳车在发威,而那些铁弹丸倒是没有了踪影,俨然也开始向后转移。
通过这种交替转移的方式,关中王师能够确保及时给予南中军队的排头兵以火力压制。
与此同时,北岸的前沿阵地也不再是空无一人,王师士卒沿着坑道依次就位,旋即有大量的箭矢,纷乱如雨,劈头盖脸的倾泻下来。
整个河面上,登时漂满了一层尸体,但是随着石弹落水掀起的滚滚波澜,这些尸体又被冲荡开,顺流向下游漂去,很快就看不到了方才这一轮屠杀的痕迹,但是也的的确确没有身影再矗立于河面上。
关中王师的就位自然也接着引来了南中军队弓弩手的报复,双方再次隔着河岸倾泻自己的箭矢。
第一六五三章 进攻,再进攻
不过因为双方都有壕沟可以躲避,又有盾牌举在头顶上,所以这种行为更像是单纯的互相叫板。
在发现自己的努力不足以压制关中王师之后,南中军队被逼无奈也只能在这激情对射里开始下一轮强渡,不过这一次他们推出来了不少船只,这些是南中军队几日来重新打造的船只。
而且虽然一开始就决心固守,但毛穆之也不是一点儿其余准备都没有做,其也在下令搜集船只,只不过因为之前周抚的坚壁清野,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现在重新打造的船只,林林总总加起来看上去也有二三十只,被一字排开、投入水中。
而在船只的后方,不止于此,还有扎好的竹排,被固定在小船上,这些竹排首尾相连的话,就能够搭建起来一座浮桥。
这一次发动进攻的仍然还是方才的那些南中士卒,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旗号,应该是南蛮各个部落的土兵,此时理所当然的被推出来当炮灰,不过在这些土兵的身后,已经有之前被派出来对付关中骑兵的那些步卒集结列阵。
很显然毛穆之打算用南蛮土兵打开一条道路,然后自己的麾下精锐紧随其后,扩大战果。
周楚的旗号已经飘扬在北岸,周抚提供的八千兵卒,也被调动,有周楚作为前线指挥,这些兵卒都甘心听令,哪怕周抚本人目前已经返回成都。
不过周楚还是选择让关中王师充当防守的主力,盖因关中王师已经掌握了一些和火炮、霹雳车等等配合的经验,相比之下,益州本地的士卒不被火炮的光焰吓到就已经很不错了。
很明显,方才的一次进攻,主要是毛穆之借助南蛮土兵受到方才王师骑兵的左冲右突、往来如入无人之境的嚣张而引发的怒火,趁势发起的对北岸关中王师防务情况的一次试探。
这一次,毛穆之的进攻更盛,霹雳车一路轰鸣,不要钱似的泼洒石弹,当看到对岸的王师营垒和鹿砦被烟尘所笼罩,士卒们便发出一声欢呼。
一下又一下的欢呼,如同浪潮一样,起起伏伏,但是就算是声音落下,也不能阻挡其烘托着整个战场的气氛节节攀升,烘托着南中士卒的斗志逐渐高昂。
手中的刀剑齐齐敲打着盾牌,只听得寿水两岸都回荡着南中士卒的呼喊声:
“吼啊——吼啊——”
就像是野兽的咆哮,配合着刀剑的敲击声,震撼人心。
“万胜!”作为回应,北岸的关中王师亦然高呼,“万胜——”
就在关中王师的呼喊声中,就在双方石弹和箭矢所发出的锐啸声中,船只下水,士卒们鱼贯而上,若离弦之箭,刺向北岸。
时不时有石弹砸落在水中,激起水柱,荡起涟漪,一层层水浪凶狠拍打着船只,一艘艘小船在风浪中摇曳晃动,左右不定,激起的浪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很多人很快就已经浑身湿透。
还有箭矢,时不时的从风浪之中钻出来,顺着飞浪的缝隙,刺入南中士卒的胸口,让他们惶然惨叫着跌落在水中。
可是这些南中士卒们也的确爆发出了令人敬畏的悍勇,船上转眼就都是水,掀起的冰水和同伴的血水混合在一起,难以区分,他们就直接用自己的头盔和盾牌向船外舀水,还有的直接用手探入冰凉刺骨的水里,拼命的向前划动,哪怕只是绵薄之力,可是其脸上的狰狞,足以鼓舞身后划桨的同伴再接再厉。
当然,还有的船只直接被滚动的水浪掀翻,船上的士卒落水之后,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继续向北岸跋涉前进。
冬日寒冷的风吹在他们的身上,要是换作平时少不得要连连打寒颤,但是今日此时,他们满腔的热血都像是被什么激荡了起来一样,嗷嗷叫着冲锋,哪怕身上的衣服在风里结了一层薄冰,哪怕眉梢已经挂上了寒霜。
“宁州的善后,届时肯定是个棘手的问题。”观战的杜英看到这一幕,喃喃说道。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毛穆之肯定是笃定杜英不在,所以打算用最凶狠的攻击直接撞开关中王师的防线,根本不会把这一场战事拖太久,为此,他也一定向这些南中士卒们许诺了真金白银、加官晋爵。
否则都是打工人,而且还是被顶在前面的炮灰,又凭什么拼命呢?
若是今日杜英在这寿水把南中这些兵马杀的太惨,就直接和这些南中部落结仇了,之后杜英想要南下宁州,这些南中部落还是会团结在毛穆之的身边、誓死抵抗,遗患无穷。
张玄之无奈的说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杜英笑道:
“不错,先打赢了再说,怎么善后,那是胜利者才应该纠结的问题!”
不过他旋即动身向山下走去,回头说道:
“毛穆之的这两轮进攻很有可能非常凶恶,所以此地交给尔来坐镇指挥,余带领亲卫前出增援。”
“都督!”张玄之着急的想要表示反对,可是杜英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干脆利落的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张玄之又急又气,不过旋即对岸响起阵阵欢呼声,这让张玄之下意识的扭头看过去。
原来是毛穆之的将旗开始向前移动,所到之处,其麾下的士卒无不高呼,足可见单兵素质和装备或许不敌于关中王师,但是在对主帅的拥护上,或许真的不亚于关中王师。
“战,战,战!”对岸的后续兵马也陆续开始推进。
他们推着一座座浮桥下水,一点点的向北岸铺设。
关中王师回应的箭矢已经愈发稀疏和纷乱,盖因前方的南中土兵们已经杀到了岸边。
为了渡过寿水,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亚于之前涉水试探的前一批同伴。
但是因为人数更多,终究还是有不少士卒越过了这条冰与血混合的河,登上了北岸。
这迫使岸边的关中弓弩手不得不向后撤退,而当南蛮土兵们齐刷刷亮出短刀,扑入王师挖掘的壕沟中时,岸边的王师将士以牙还牙,留下千余人掩护自家弓弩手重新构筑防线,其余的士卒分为左右两翼、扑向敌军。
他们一样摒弃了在壕沟贴身厮杀之中并不方便的长矛厚盾,或手持横刀或手持短刃,合身而上。
第一六五四章 王师缓撤
双方的恶战直接在岸边的壕沟中爆发,刚开始便是刀刀见肉。
呼喊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关中的火炮也开始陆续轰鸣,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也要将炮弹投射到敌人的头顶上去,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寿水水面上,毛穆之搭建的浮桥正稳步向前铺开,这给了北岸的关中王师很大的心理压力。
炮弹直接砸落在水面上,准头并不是很好。
但原本串联起来的两座浮桥直接被炮弹激起的水柱冲散,其中一段断了固定的锚绳,顺流向下游而去,结果撞上了河面上躲闪不急的船只,好一番纠缠之下,南中士卒们狼狈下船,无奈的目睹那浮桥带着自己的船一起消失在下游水面。
今日的天气转暖,寿水的水流似乎更湍急了一些,被冰封了一个冬日的水,悸动、奔流。
这对于毛穆之来说显然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但是也不算坏,至少他选择在今天发起进攻,总不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面对湍急的春日水流扼腕叹息。
而且这样的水流,即使是涉水泅渡也还能接受,这也是毛穆之后续投入的精锐部队选择的进攻方式。
南中士卒们占用了近乎所有的船只,但是这些船只或是直接被掀翻,或是还在艰难挣扎着运送南中土兵,这些多半并不熟悉水性而且作战意志也没有那么坚定的土兵们,依靠船只,还是能够坚持一会儿的,若是让他们在冰冷的水中直接前进,恐怕他们很难接受。
且土兵本来就不是毛穆之自己的兵马,毛穆之把船只让给土兵而让自己的部曲涉水进攻,此举落在这些土兵的眼中,自然也会感念毛穆之的器重和公正,甚至是向着土兵这边偏斜,又怎会不卖力呢?
方才这些土兵们的奋勇厮杀,便是对毛穆之这般恩义的报答。
当然,不管各种好处如何向着土兵那边倾斜,说到底毛穆之也是想要最大程度的压榨这些土兵存在的价值,现在凭借着这些土兵,毛穆之也真的在关中王师看上去牢不可摧的防线上敲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的缺口。
关中王师的霹雳车和火炮看上去震天响,但是如今落在宁州各部士卒们的眼中,简直是花拳绣腿,还不是第二次冲锋就被那些在宁州兵马中更多扮演着炮灰角色的南中土兵们冲上了滩头?
一时间,看着北岸关中王师的旗帜缓缓退却,也看着不少南中土兵正高声呼号着想要向纵深进攻,无论是正艰难涉水的毛穆之部曲,还是南岸留守的弓弩手们,都发出欢呼。
相比于上一次双方对垒的呼喊声,这一次的声音更大、更自信。
俨然已经看到了自家的胜利。
而在北岸,周楚提着刀,腰间还别着两个血淋淋的脑袋——能够被这位几次独自突入敌阵的少将军选中的脑袋,至少也是敌军之中校尉起步的——正不可置信的问前来传令的士卒:
“撤退?便是毛穆之带着他的亲卫杀上来,又有何妨?余照样能够斩将夺旗!
别看那些南蛮子冲上来凶猛······”
传令兵显然没有打算听周楚表达不满,径直说道:
“此为都督之令,违者军法从事!”
周楚愣了愣,下意识的向北看去,却发现之前用于观察敌情的那座小山坡上,已经少了很多人的身影,显然杜英已经带着亲卫转移到了中军、亲自指挥。
而其下令撤退,却没有在中军鸣金,只是以此方式传达下来,自然是要让周楚且战且走,从而营造出一种关中王师是被迫撤退、无力再战的假象,引诱南中各部兵马继续向前进攻。
“都督怎地不明摆着说。”明白过来的周楚忍不住嘟囔一句。
那传令兵见他开窍,也不由得咧嘴笑了笑:
“都督期望少将军能够自行领悟。”
“悟也,悟也!”周楚笑着说道,转身提着刀冲入了人群中。
而前线的关中王师各部,在周楚的指挥下,开始徐徐后退。
南中兵马渐渐全部上岸,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的他们,急切的想要和关中王师鏖战一场,所以上岸之后便全力向前进攻,一路推进、气势如虹。
关中王师这边前锋的败退,也逐渐加快,似乎真的在南中兵马的强攻下难以支撑,甚至连稳步撤退、逐渐脱离接触都有点儿难以维系了,眼见得这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就会是一场溃败。
甚至王师一向宝贝和器重的霹雳车,也没有来得及转运到后方,直接被付之一炬。
两台巨大的霹雳车在空旷的原野上汹汹燃烧,就像是两个火炬,滚滚浓烟腾空而起,落在南中士卒的眼中,仿佛直接化作鼓声,炸响在他们的心头。
前进!
南中军队的将佐们已经人人争先。
击败关中王师,打破这支军队从建立以来不可战胜的神话,这样的丰功伟绩直接摆在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够抗拒?
而刚刚上岸的毛穆之部曲们,则在感慨跋涉渡过这条阻隔他们足足一个月的寿水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简短的感慨之后,他们又霍然发现,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敌人?
只剩下南中土兵们向前冲锋的背影。
这让这些出身荆州、骁勇善战的将士们在傻了眼之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候,他们自然不可能放过,顿时也都抓紧兵刃、三五成群的追上去。
就在这些上岸的士卒们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的时候,正带着亲卫艰难涉水前行的毛穆之,也意识到了北岸的变故,他顿时毫不犹豫的拽过来距离自己很近的一条船。
这条小船上还带着三个人,习凿齿和他两个负责划船的亲卫。
习凿齿自然是不愿意在这早春时节下水的,在劝阻毛穆之不用和士卒们这般同甘共苦无果之后,习凿齿索性就坐了一条小船跟在毛穆之的身后。
静静地看你表演。
至于习凿齿本人为什么也要渡河,盖因这一场战斗本来就是其一力促成的,现在进攻更是无比顺遂,所以习凿齿说什么也得到前面去刷一刷存在感,让将士们恍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他习凿齿一双慧眼看出来了关中王师的虚弱,又哪里来的这般优势?
因而一定要让前线的将士们看到他、记住他。
第一六五五章 各自的表演
所以习凿齿认为毛穆之是在进行一场自找苦吃的表演,倒是情有可原,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表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