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巴蜀和宁州已定,我军之后如何东出,还需要诸位好生商定。”
张玄之缓缓说道:
“习凿齿返回巴郡之后,肯定会快马加鞭传递消息到荆州。协助都督将一切的战败罪责推到毛穆之的身上是一方面,而尽快在巴郡和三峡等地构筑防务又是另一方面。
恐怕现在习凿齿的消息已经送到了巴郡,巴郡也戒备森严了。我军千里转战,若是此时再动身从犍为郡南下巴郡,只怕师老兵疲,又碰上壁垒森严,我军被迫败退,届时更难收场。
因此属下认为,我军应该先返回成都府,整军备战,尤其是应当考量如何顺流而下进攻巴郡。”
顿了一下,张玄之拿起来木杆,在舆图上几个河流的位置上点了点:
“之所以选择水路,也是因为考虑到从成都南下巴郡如何走,只是其次,重点还在之后应该如何进攻荆州。
若是我军从陆路进攻渝州,也可行,但荆州水师定然会在之后尝试着越过三峡反攻,又或者水陆两方面夹攻巴郡。
且除我军主动进攻之外,还需要应该提防荆州水师会逆流而上,大江漫长,处处都有可能成为水师的突破口。
所以从此综合来看,我军走水路、尽快打造水师,是必然之选择。”
杜英缓缓说道:
“自关中起兵以来,都督府一直没有着重发展过水师,唯一一支可用的水师还在两淮。想要从两淮调集人手过来,山高路远、千里迢迢,且刘牢之本人是否愿意支持,尚且还得两说。”
刘牢之的父亲刘建退居二线,现在两淮水师以及两淮将门军队都在刘牢之的指挥之下。
杜英之前南下江左的时候,刘牢之固然是忙前忙后,对杜英颇为推崇,之后在王师南下和北上动身之时,刘牢之也是全力配合,还一度带着两淮水师横压建康府,给建康府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之后杜英北上,都督府对于江左和淮南的策略也逐渐变成维系几个重要的节点,形成对江左和两淮的影响即可,而大司马府和朝廷的势力显然也随之大规模的进入两淮,“收复失地”。
如此一来,刘牢之自然就多了多个选择,拥有两淮水师的他自然也是大司马府和朝廷的重要拉拢对象。
而按照杜英的建议,近期刘牢之一直带着水师徘徊在两淮之外的海上,负责维系从渤海到青州再到江左的这条商路。
商路在刚刚开通的时候为很多人所看好,也的确给已经被战火封闭两代人的南方和北方建立了一个沟通的新渠道,但是随着后来大司马府和关中都督府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再加上渤海世家在北方的战事中逐渐分崩离析,时至今日在河北的势力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很多跑船的商贾开始逐渐脱身而出。
商路上的往来船只,肉眼可见的减少,担负运输和护卫作用的两淮水师显然也渐渐失去了原本的职责。
都督府对于维系这条商路也渐渐没有了兴致,主要还是因为原本青州的琅琊以及沿途的楚州等地都在都督府的掌控之中,然而现在多半落入了大司马的手里,维系这条商路就相当于给大司马府一个当中间商赚差价、当中转站赚差旅费的机会。
第一六七三章 造船的人选
也因此,刘牢之以及两淮水师对于都督府的态度也开始微妙起来。
显然,维持住这条商路对于两淮水师以及其背后的将门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都督府的松懈,和两淮水师的利益相悖。
如今刘牢之名义上还是愿意听从杜英的调遣,但是实际心里是怎么想的,杜英并不清楚。
不过至少杜英可以确定,刘牢之现在愿意维持自己的关中麾下所属之身份认同,是因为刘牢之认为在如今天下的各方之中,关中都督府仍然在很大可能上是最大的赢家,所以除非都督府在某个战场上明显表现出颓势,又或者出现严重的内部分歧、分崩离析在即,否则刘牢之不会轻易的改换门庭。
毕竟又有谁愿意背负“三姓家奴”的骂名呢?
历史上的刘牢之就不是一个善茬儿,而且这种心态和选择也是乱世之中常有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诸多崛起、又消沉的枭雄之中择选到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两淮水师现在这样和都督府若即若离的关系,也的确让杜英很难借重于两淮水师的人才,否则刘牢之难免会认为杜英有来挖墙脚之嫌。
尤其是杜英是有前科的,现在的关中都督府强悍的工业实力,便是从当时杜英向桓温索要的一批军中工匠开始的。
当然,这些工匠只是关中诸多工匠里极少数的一部分,关中的工匠也主要是从他们这里学习到一些已经失传、被带往南方的技术,而不是真的需要这些工匠手把手的带出来。
同时,这些也只是关中工业的基础而已,关中的产品能够以极好的质量和极大地产量出现在市场上,主要还是因为杜英在背后给予的思路支持。
只不过很可惜,这些都并不在朝廷和大司马府的着重宣传范畴之内,他们只是想要通过对这些工匠的来源宣传,既表明朝廷和大司马府所在的南方,依然具备着极强的工业潜力,也是为了想方设法的抹黑杜英,将杜英塑造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窃贼。
自从品尝到舆论战的苦头之后,大司马府和朝廷自然也不甘落后,都建立起来了自己的宣传部门,和关中针锋相对,所以这些宣传口径,都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宣传,杜英不知道对两淮水师有多少影响,但他也不打算以此去刺激两淮水师和都督府之间本来就脆弱的关系了。
换而言之,想要在蜀中打造战船,建立一支能够威胁到荆州的水师,一切还是需要从零开始。
杜英笑道:
“战船的打造,不比渭水上小船只的打造,知易行难,诸位认为应当如何下手?”
周楚当即回答:
“蜀中本地也有不少船匠,都督可以就地征召,且想来关中也应该有不少匠人的,两相汇合之下,可用的工匠应该不在少数。
只是能够用于大江下游征战的船只,蜀中很少打造,上一次打造应该已经是王襄阳伐吴的时候了。”
王襄阳就是襄阳侯王濬。
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杜英明了,想要让本地的工匠打造出来诸如楼船这种重器,未免强人所难。
“都督,属下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张玄之微笑着说道。
“但说无妨。”
“毛穆之。”张玄之回答,“若论谁在荆州驻扎时间长、对荆州的水师有所了解,对水战也有所接触,都督怎能忘了毛穆之呢?”
杜英挑了挑眉:
“之前不是言说毛穆之仍然还在犹豫之中么?”
张玄之摇头:
“毛穆之愿意以亲笔信为都督劝降宁州,名为不愿宁州再遭兵戈,实际上已经认命了。
主要是都督也断了他的回头路,不是么?”
毛穆之在荆州的名声也败坏了,家眷也都被保住了,自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杜英沉吟道:
“之前余一直没有去见毛穆之,是因为其原本就是桓温的亲信部将,便是经过这种种变数,恐其心中也会觉得有愧于桓温而构陷于小人,以至于今日。
所以难免和余之间仍然心存芥蒂,不妨就让他先等一等、看一看,待到意识到关中情势或许并非其所知所料之后,再出面劝降。而如今如果真的为了荆州水师,余也必须要尽快去见一见毛穆之了。
不过毛穆之本人是否愿意这么快就把自身用于对付荆州大司马府上,恐怕也难说,所以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人之上。
都督府这边也要时刻做好准备,从民间征召能打造船只的能工巧匠,从军中遴选水性较好的南方士卒,皆刻不容缓。”
众将颔首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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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穆之这几日的生活的确过的还是很潇洒的。
在犍为郡的大街上,他可以自由走动,看着关中新政一点点的为这座城市增砖添瓦。
都督府进驻犍为郡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征用了城南一处属于本地世家却已经空置太久的宅院,大批工匠和士卒入驻,将此地改建成书院,书院的改扩建工程还在进行中的同时,书院的招生就已经如火如荼的进行了。
不只是《益州时报》上大篇幅的报道包括成都、犍为、巴西和梓潼等地新开书院的招生信息,犍为郡的大街小巷上也都贴满了招生的宣传标语和告示。
这种宣传方法,是之前毛穆之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开始的时候毛穆之还对亲随说:
“此地百姓识字者十不存一,甚至能说上一口流利中原官话者也没有几个,这样的宣传有什么用?”
然而很快毛穆之就大跌眼镜,因为一个个身着长袍、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站在那些告示和宣传标语之前,向大家用中原官话和本地土话两种语言宣讲告示上的内容。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不断地张罗拉拢路过的百姓,教他们朗读告示和标语上的文字,只要能够顺利读下来的,就能够从路边的篮子里拿走一块腊肉或者几个鸡蛋。
一时间,告示之外,人堆积的里三层外三层,毛穆之还看到有手里拿着鸡蛋的总角小儿,用清晰地中原官话喊着:
“上书院,学知识,得功名,不求人!”
声音虽然还很稚嫩,但是毛穆之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赞叹的神色。
当这种求学以出人头地的思想从娃娃抓起的时候,整个社会的求学风气真的要有所改变了。
第一六七四章 称呼“杜夫人”
新开设的书院,无疑是火爆的,以至于书院已经开始准备通过入学考试选拔人才。
毛穆之一时兴起,也要拉着亲随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结果拿到卷子之后,大失所望,原来卷子上想要测试的根本就是最简单的一些认字、写字的技能,当然还有一些《四书》、《五经》上的典故,但是并非是要求背诵原句,而是能够根据上下文的提示,写出来大差不差的意思就可以。
在卷子的反面,则是考了一些算术、生活经验之类的题目,甚至还有一道附加题,是计算一个笼子里面有几只鸡、几只兔子。
这倒是让毛穆之还算露出了一些兴趣,毕竟行军打仗,有时候就是在做算术题。
当然,也并不完全是在做算术题。
一个主将可以把自己的士卒当做一个个数字来计算军队的行军速度和所需粮草,但是如果真的只是把士卒当做冷冰冰的数字,那么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考的这些内容,在江左,三岁小儿便知之。”毛穆之又把卷子翻回来,指着正面的内容说道。
“但是在蜀中,恐怕有些人活到死都不知道。”一道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
毛穆之打了一个激灵,他自然知道自己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走,明里暗里有诸多关中士卒和六扇门护卫。
名为护卫,实际上也是监视。
而这道声音的主人能够堂而皇之的穿过明暗两层防线,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毛穆之侧过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再看看跟在年轻人身边左顾右盼、清丽可爱的少女,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败军之将,参见郡公。”毛穆之拱手行礼。
吓得他身边的亲信将领们也都忙不迭的见礼,同时一个个又难免有些好奇的微微抬头,想要看一看这位已经真真切切做到威震天下的长安郡公,是否真的有三头六臂。
杜英含笑说道:
“怎么,余看上去是不是和料想之中不同?”
他这一开口,顿时让那几个偷偷抬眼的亲随们尴尬不已。
毛穆之也脸色微变,冷声说道:
“尔等不可无礼!”
这帮家伙,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结果思想上也开始放飞自我。
“哈哈无妨,余也只是一个有胳膊有腿的普通人罢了!”杜英一边伸手虚扶毛穆之,一边笑道,“诸位都不用客气了,想看就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杜某生在阳光中、长在红旗下,可不是从地狱里来的夜叉。”
虽然不可能理会到杜英的“用典”,不过杜英的言辞轻松,这些人自然也都跟着微微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