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足蛇吞象,两淮世家在之前和大司马府的交涉之中,允诺大司马府通过中渎水向北运送粮草,而作为报酬,他们索要此地的绝对控制权,所以自历阳、梁郡以东,并没有多少荆州兵马。
当然,除了两淮世家的贪婪,也是因为大司马府这边一样拿出来那么多兵马,索性顺水推舟。
然而此时,这些两淮世家的人被水师和骑兵驱赶着四处逃窜,上天下地皆无门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又会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哭着喊着请求大司马派兵保护?
就当整个淮西都为两淮水师和关中军队在淮东发起的攻势而震动的时候,谢玄正大步走入广陵郡的郡府中。
整个郡府看上去还颇为凌乱,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文书。
前来迎接的文官无奈的说道:
“此地的世家临走之前还不忘将一些重要的文书账本付之一炬,剩下的一些不重要的则散落一地,当真令人头疼。
人手太少,都没有来得及收拾整理,让将军见笑了。”
谢玄对于这文官倒是恭敬,先拱手行了一礼:
“有劳正言(房默表字)兄了。”
房默,京口太守,参谋司元勋。
此次北上定淮东,自然少不得要有文官跟在后面收拾残局,房默自然是最佳人选。
只要能够把淮东稳住,或者说至少能够在谢玄需要的时候给予全力帮助,那么房默凭着这功劳,再加上之前镇守京口的功劳,直接升任刺史都绰绰有余。
毕竟在敌后掌控一个稳固的州府,不但要优先满足军事上的需要,而且还要顾及民生、推行新政,甚至还得防范各方势力的试探,且把此处变成展示关中新政重要成果的窗口。
能够同时完成这些,谈何容易?
而显然房默做到了。
所以这一次谢玄让房默带队北上收拾淮东,就是为了再推房默一把。
房默心知肚明,也因此斗志高昂。
方才谢玄一路走来,广陵郡的市井已经逐渐恢复,大街上重新有了往来人影。
说明房默工作开展的还不错。
“现在情况如何?”谢玄方才渡江,对前线消息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房默这个文官。
房默笑着说道:“我军斥候已经挺近梁郡,淮西的荆州兵对于我军这番先发制人显然毫无防备,所以乱作一团。
另外前部骑兵按照命令已经奔历阳而去,至于能不能如将军所料,有所斩获,恐怕还要看因缘际会啊。”
“韩胤心里有数的。”谢玄笑道。
带领那千余名骑兵作为前锋的正是韩胤,选择他而不是袁方平,自然是因为韩胤更加老成持重,事情能为则为,不能为则必不为。
谢玄要的也不是攻下淮西哪座城池,而只是搅乱敌军的部署。
房默也明白个中道理:
“最终怎么打,还得看桓豁的应对,不过在意识到我军可能很难对梁郡和历阳形成威胁之后,恐怕桓豁有可能会绕过寿春,直接进攻钟离,或者干脆杀奔淮东而来。”
广陵所控制的,到底还是从江左到青州的运粮捷径,对于大司马府来说,其重要性或许更胜过地位敏感、不可轻动的寿春。
“桓豁若真的含恨倾巢而出,我们自然是挡不住的。”谢玄直截了当的承认。
房默皱了皱眉:
“那此时直接把淮东收入囊中是否操之过急?且如何安置那些投降的世家,还是个问题。
若是稍有不慎,则其必然会在荆州兵马杀过来的额时候重新扯旗造反。
另外还有那些被我军击溃的淮东乡兵,名为乡兵,实际上就是一群流寇乱兵,如今其四散奔逃、隐入山中,定然还会择机扰乱民间。
第一七一七章 请治淮东世家之罪
说着,房默直接走到舆图前,指了指上面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标注:
“这些都是现在已知的有残兵败将盘踞的山头、村寨等。一旦战事爆发、一片混乱的时候,说不定,不,这些人一定还会跳出来烧杀抢掠,扰乱我军后方······
这些都是隐患啊,将军心中可有定策?”
按理说这些都属于地方治理和稳定上的工作了,不应该询问谢玄,奈何这些乱兵贼寇也不是房默能够对付的,哪怕房默能够拉起来一队乡兵去平乱,怕也对付不了这些老兵油子,所以他还是需要谢玄的,准确说军方的帮助。
谢玄微笑着说道:
“不着急对付这些人,因为一旦桓豁发起进攻,我们能不能守住淮东尚且还不确定,此时留下兵马对付这些之前让本地世家都头疼不已,荆州那边更是知难而退的流寇们,得不偿失,很容易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房默愣了愣,无奈的说道:
“既然守不住淮东,又何必在广陵等地大费周章的推行新政呢,岂不是空耗人力物力?”
谢玄却直接把目光投向舆图所未能勾勒出来的北方:
“实不相瞒,冥冥之中,余心中总有预感,北方并不会那么平静。”
房默也来了兴致:
“此话怎讲?”
“若是淮西的兵马向东进攻,那么淮西是不是随之空虚?而大司马想要从青州进攻河洛,就算是能够轻易拿下陈留等地,想要攻入洛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这个双方对峙,尤其是我军据险而守的时候,为何不能调动河洛以及南阳和许昌等地的兵马直接下淮南呢?
一个空虚的淮西,可以轻易的为我军所攻破,这里除了义阳三关之外,根本没有什么险要之地可供防守。”谢玄解释道。
旋即他无奈的一摊手:
“奈何道路不通,想要把这消息传到河洛,恐怕已经是小半月后了。等河洛的兵马南下,又不知道猴年马月,到时候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但若是我军南下,那么能够在野外求战之中伺机捕捉到桓豁的大军并且歼灭之,如此便如同切断大司马的一条臂膀,天下局势骤然明朗了。”房默喃喃说道,最终也不得不和谢玄一样表示,“可惜可惜!”
说到底还是因为青州战局结束的太快了,以至于都督府这边针对桓温所做出的的一系列安排都显得仓促,既然仓促那么肯定就很难考虑到如何让天下的战场连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时间再充足一些,说不定大家真的能够就此事互通有无。
“这种事,不可强求,听天由命。”谢玄笑道,“余也没有完全寄希望于此。
至于淮东,也不是白白建设的,只有把淮东囫囵整得像个样子,才能卖出去一个好价钱。”
房默好奇的看向他,不知道这一次谢玄有打算算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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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付大司马府和都督府上,互相想要把对方变成傀儡的皇室和江左世家,又是天然的盟友。
而今日的建康府会稽王府上,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明明是他们共同敌人的郗昙。
会稽王司马昱在主座,谢安在下手边第一个位置上,而郗昙则坐在谢安的斜对面,奉陪末席。
这三个人里面,的确是他的地位最低来着。
但今日组织这一场会晤的,其实是奉陪末席的这位。
所以司马昱和谢安的目光都落在郗昙的身上,看他是真的有事相商还是又来消遣算计他们。
毕竟郗昙变得机灵了,就像是一条滑不溜的泥鳅,这是现在建康府内的公认。
当然,一个人的前进也不只是因为个人的成长,同样还需要考虑他的靠山是否强大。
显然郗昙的靠山就足够强大,所以他也的确有纵横捭阖、上蹿下跳的本钱,而司马昱和谢安,单纯论才华和手腕,或许都远在郗昙之上,但偏生家里捉襟见肘,只能受制于人。
郗昙尚且如此,郗超在朝堂上更是咄咄逼人,为桓温争取利益,以至于上一次司马昱为了能够制造杜英和桓温之间的矛盾,不得不绕过朝廷,直接颁布旨意,就是为了防止郗超从中作梗。
不过大概也意识到这样的旨意最终可以给大司马带来怎样的道义话柄,所以郗超其实在得知后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这也让朝中皇室和世家的官吏们总是忍不住感慨,如今看上去朝中权柄最大的是会稽王和谢安,但是实际上最能口无遮拦、颐气指使的,反倒是这一对郗家叔侄。
造化弄人,大概是因为郗家之前被打压、沉寂太久了吧,现在倒是给他们这么一个嚣张的机会。
说回眼前,郗昙不慌不忙的说道:
“淮东世家阴养死士、勾结胡人、私招流寇,其意欲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司马昱和谢安都是木然。
他们不知道关中都督府的人是怎么做到这样义正言辞说别人是反派的,明明你们就是天下头号大反贼好不好!
郗昙也不管他们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
“因此我京口驻军以及两淮水师及时出动,如今已逐步肃清淮东世家,击溃其收拢的乌合之众,还淮东之太平。
也请朝廷治淮东世家谋反叛乱之罪!”
司马昱皱眉,这是来夸功了······而且最后还知道打着朝廷的旗号,想要借着朝廷的名头胡乱治罪,最后这得罪人的骂名说不定还要一股脑的推到朝廷的头上。
谢安则开口说道:
“王师各部能够通力合作,肃清淮东叛贼,朝廷自会论功行赏。至于淮东各处州郡,其州郡官长定然也和叛贼相互勾结作乱,便是还存活,也不可再为父母官。”
说到这儿,谢安专门瞥了一眼郗昙,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抢先对着司马昱说道:
“大王,不妨让有司尽快遴选人手,委派官吏,以维持淮东秩序。如今淮东已非前线,而在青州和扬州之间,是内地,不宜让军队长久驻扎,大王意下如何?”
司马昱眼前一亮,趁此机会,岂不是能够尽快抢占淮东的州郡?
哪怕只是先占住了文官的位置,那也是好的,总比之前淮东完全在两淮世家的掌控下、在大司马府的影响下来的好。
第一七一八章 谢安的推让
司马昱心中暗暗赞叹:还是谢安石的反应快。
在削弱都督府上,两家同气连枝,而对付大司马府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郗昙此时似乎才回过神来,皱眉说道:
“淮东尚且还有流兵贼寇,应当用王师进剿······”
司马昱却直接无情的打断他:
“天下战乱久矣,淮东更是深受其害。本王又怎忍见淮东再陷入战火之中?
无论流寇还是乱兵,之前皆为朝廷之子民,盖因朝廷无力掌控地方州郡,不得已而落草,此皆情有可原也。
只需要差遣官吏,就近招安,则谁还愿意放着田地不去耕作,偏生要落草为寇?
之前其能够为淮东世家所用,甚至为淮东世家所蒙骗,岂不是正证明这些流寇乱兵也多有寻求安定之心,且心思纯良,为奸人所害?
郗卿家有拳拳为国之心,本王心知肚明,但还是应当对症下药,切不可一切都斥诸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