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指在枋头这个位置上,权翼沉声说道:
“整个战场的关键,其实还是枋头。
陈留丢了,沿河北上的渡口还有。但枋头丢了,河北沿河南下的渡口,于我军而言,就没有了。
相同的道理,河洛这边,虎牢丢了,还有鸿沟和荥阳,就算这些防线都破了,洛阳城本身也是一座坚城,自然还能节节防守。
所以大司马若是能够争取赶在我军意识到枋头万万不可丢、便是主动放弃陈留甚至邺城也要救的时候,在枋头以逸待劳,迎战跨越百里,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的我军,甚至还有机会击其半渡。
这,才是其能够痛痛快快赢下这一战,真正让我军完全落于被动的唯一选择。
奈何奈何,大司马竟然连这点儿时间都不愿意等了,恨不得一口吃了都督府两支大军,自然会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便是换做其余人来,或许没有都督的慧眼,也说不定能够通过据守各处城池慢慢等援兵,而把大司马拖得毫无脾气。
而如今以都督之才,甚至可以想方设法的通过调整自己的部署、虚实结合等等,迫使大司马在无法勘破都督兵马虚实,不得不处处严加防守的情况下,击其破绽,甚至还能抢占上风。”
说着,权翼跺了跺脚:
“中原这片土地啊,本来就见证了诸多这样以少胜多的奇迹,都督不是第一个,但是若风云际会、把握机会,说不定也是能名垂青史的一个。”
杜英微微点头,纵观桓温一生,南征北战,也的确是此世数一数二的帅才,且其麾下也的确不乏有能力出众的将领。
杜英起家的时候,可是没有少从桓温那里挖墙脚,也真是凭借挖来的墙角,才有底气吸纳诸如苻黄眉这种外族将领,在军中形成势力平衡。
毕竟军中拉山头是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不可能避免的问题,而杜英只需要确保这些山头之间不会手握大权、相互攻讦以演变成军阀混战就好。
桓温那边的将领成分组成甚至比杜英这里还要更单纯一些。
所以其实桓温真正想要脚踏实地的破局,杜英不见得能够挡得住他。奈何桓温一直以来都展现出手腕和能力的同时,又有着更大的野心。
其野心已经膨胀和庞大到了能够压过其本来就已经出类拔萃的能力,即使是这等枭雄人物也把握不住。
再加上之前率军轻兵入蜀,最终灭亡成汉的赫赫功勋在前,这让桓温更是倾向于用更少的兵马去博取更大的收益。
因此进兵关中的时候,他显得是那么急迫,且携带的兵马并没有氐秦的守军多,完全就是依靠水师打出来一个先手优势。
最终若不是因为杜英,这一战就败了。
而历史上桓温类似的操作还有很多,气势汹汹,但因为准备不足、低估对手而后劲乏力,先胜后败。
诚然,这里面也有世家和皇室锲而不舍在后面拖后腿的缘故,但是桓温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且是凭借战功实打实坐上去的,麾下的亲信和猛将足够支撑起一个独立的机构,尽可能缓解世家带来的威胁和拖延。
最终桓温的失败,杜英是认为应该归结于桓温的野心,其所追求的是取得一场快速的、辉煌的胜利而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且还幻想着同时达到灭人一国,威震天下的目的。
在这种野心的驱使下,桓温的每次行动看上去总是那么仓促且充满着以小博大的色彩。
胜利是老天爷的恩赐和对手放水,打不赢才是应该的好吧。
很显然,现在的桓温又在规划相同的战略,想要牵制甚至伺机歼灭河洛关中王师的同时,拿下枋头,尽收河北。
之前只以为桓温是在河洛方向发动佯攻的杜英,也不得不表示自己还是太小觑了桓温的野心。
既然如此,历史上的桓温用关中之战成就了氐秦,用枋头之战成就了慕容鲜卑,现在这些都因为杜英的出现,不再可能发生,那看来要被桓温成就的,就是自己了。
“枋头,枋头······”杜英喃喃说道。
说实话,他此时才恍然想起来,历史上的枋头之战,和今日的敌我形势何其相似。
甚至就连参与到这一战以及这一战所引发的一系列北方大混战之中的人,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杜英而已。
“真是宿命的对决啊。”
权翼听清了杜英的话,但是完全不明白,只道是都督在感慨其身为桓温的下属,此时却看到了战胜桓温的契机,有感而发。
也不等权翼询问,疏雨快步行来,眉梢都带着喜色。
她的动静不小,惹得杜英都回头看:
“看来是有高兴的事了。”
疏雨笑着将一封信递给杜英:
“恭喜公子!”
杜英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赶忙拆开一看,只是看了一眼,手就微微颤抖,风一吹差点儿把信吹飞,不过杜英旋即紧紧抓住了信纸:
“真的?!”
疏雨撇了撇嘴:
“这还能有假!”
杜英登时哈哈大笑:
“阿元有喜了,哈哈有喜了!”
说着,他一把抱住疏雨,直接把疏雨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三圈。
疏雨惊诧的连连拍他,不过看他实在是高兴,也不忍打断,只能无奈地说:
“有喜的是我家大娘子,又不是妾身,夫君折腾妾身作甚。”
废话,谢道韫现在我抱不着,真能抱也不敢这么兜圈子啊,所以只能借你这个小护卫和陪嫁丫鬟过过瘾了。杜英在心里吐槽一声。
旁边的权翼也听明白了,当即深深作揖:
“臣为都督贺!”
谢道韫有喜,都督就有后了,而且也证明都督是能生的——杜英娶妻也已经有些年,截至去年,后宅人数也在平缓而稳定的上涨,但是迟迟没有一点儿动静,因此怀疑杜英生育能力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无后为大,而无后在医疗条件差、暗疾诸多的古代其实也是常事。
而现在证明都督能生,便是先生出来女儿,之后也能生儿子。
这是零的突破,也是都督府的文武们翘首以盼的。
且看权翼直接连“臣”的称呼都用出来了,这说明谢道韫有喜的事已经消弭了他们心中对于都督府的政权是不是还有可能延续到第二代的最后担忧。
杜英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第一七三零章 桓温和慕容垂
而今正是天下大战在即,杜英的喜事显然能够凝聚人心、振奋士气,让大家都有个盼头。
当然,对于杜英本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成为父亲这件事本身更值得高兴的呢?
他面带着笑来回踱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公子和夫人在长安分别的时候。”
杜英的脚步顿了一下,猛地一锤手心。
他如何还能反应不过来,谢道韫肯定早早就有察觉了,但是一旦让杜英知道了这事,杜英少说要赖在她身边一段时间,那样岂不是耽误了前线正事?
所以只有两人分开,消息往来越来越慢,谢道韫才能告诉杜英。
显然也是不想让杜英在前线指挥的时候受到这消息的影响,等现在消息传来的时候,杜英已经在前线主持战事了,此地显然不可能离得了他。
而杜英的性情,也注定了他不可能丢下虎牢关直接跑回长安去。
一切都在谢道韫的拿捏之中。
杜英一时沉默,最终缓缓说道:
“余亏欠夫人良多。”
几乎没有多少陪伴的时间,而谢道韫却从来没有抱怨,应该她做的,或者本来不应该她去操心的,都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杜英缓缓说道:
“阿元常说,得夫如此,夫复何求,而余看来,应该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人深明大义,与都督恩爱,未来自然也能母仪天下。”权翼微笑着说道。
任何一个关中都督府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谢道韫无论是从对杜英的后宅家务管理上还是在帮助杜英坐镇后方管理整个都督府事务上,都足够令人佩服和放心,都督府上下是服气的。
甚至这样一对独自站出来都能各自挑大梁的夫妇,现在珠联璧合,相映成辉,自然也会让手下人有更多的效忠之心。
杜英握拳,目光向东看去:
“阿元既然不想让余操之过急,那余也定然不能让阿元失望,这一战慢慢来,好好打,一定要把大司马打趴下,打怕了!”
权翼微笑着拱手:
“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
————————
河北,枋头。
桓温的兵马进攻枋头,这是王猛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所以枋头这边的备战一刻都没有停息。
枋头毗邻大河和漳水,之前的守军就曾经在漳水上修筑水坝和水寨防止敌军从漳水深入,走水路全面包围城池,现在王猛更是借着打造和训练水师的机会,在漳水上也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大但装备精良的水师。
桓温兵分两路向枋头挺进的时候,这支水师便从枋头出发,沿着大河向两岸渡口发起进攻,时而火烧营寨,时而打劫粮草车队,惹得青州兵马不堪其扰,屡次想要寻找一个机会聚而歼之。
结果这支水师狡猾的和泥鳅一样,打了就跑,再加上青州兵马并没有像模像样的水师,所以一时半刻还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对付。
“水师深入青州,配合青州的六扇门,的确效果出类拔萃。”站在枋头城墙上,隗粹向王猛说道。
之前王师进攻河北,隗粹带领凉州骑兵镇守汲郡,牵制了鲜卑主力,才能够让王师既在枋头这个螺蛳壳里做道场,又能够趁着敌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邺城以南的时候,最终在邯郸方向取得了突破。
不过这也让隗粹几乎没有参与到整个河北主战场的战斗中,等到他带着凉州骑兵前来支援的时候,滏水战事都已经明朗了。
和这样一场大战失之交臂,自然让隗粹后悔。
所以这一次他便坚决跟在王猛的身边,说什么也得寻觅到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也是因为出身梁州的隗粹,在梁州世家都已经偃旗息鼓、整个梁州都近乎大洗牌的情况下,急需新的战功,以彰显自己的存在价值。
至于他的忠诚,那还真的不用担心,毕竟一来他的家族并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豪门,在这一次梁州的“财产分配”中没有沾光也没有吃亏,安心做都督府下的顺民,二来也是因为隗粹这条命就是当年杜英亲自从长安城的火海之中捞出来的,所以这样一个本来就有情有义的汉子,字典里就没有“背叛”两个字。
王猛笑着说道:
“余这样做主要就是为了逼迫大司马不得不从内地行军,远离大河。
距离大河越远,也就距离清河郡越近。”
桓温兵分两路,南路暂且不说,北路是沿着大河走高唐等地前来枋头,在此过程中,桓温一度表现出想要直接北上清河郡,先把躲在清河郡的慕容垂收拾了的意思。
毕竟大军的粮道距离清河郡不远,军队行进更是直接把自己的侧翼完全暴露给了慕容垂。
以桓温和鲜卑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再加上慕容垂这边本来就缺少粮草,所以慕容垂不来薅一笔都不太可能,说不定慕容垂发现正面的邺城打不进去,又重新把主意落在了青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