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少将军是打算在其中挑拨一二了。”苻黄眉颔首,“如果需要河洛军配合,但说无妨。”
“六扇门就可以完成此举,河洛军反倒是不能给对面太大的威胁,甚至反而要稍稍减缓一下现在的攻势。”谢玄缓缓说道。
若是荆州大族对河洛军陈兵北岸如芒在背,那肯定还是会支持桓豁。
第一七八九章 谁去淮东,苻黄眉的苦恼
唯有河洛军做出来进退两难、望“沔”兴叹的架势,才能让荆州大族松一口气。
一口气松下来,之后打算做的自然就是内斗了。
趁着河洛军不进攻,夺取桓家兵权、组建听令于世家的军队,或是好时机。
“示敌以弱?”
“不,现在示弱,就不足以让大司马南下了。”谢玄缓缓说道,“再转战淮西便是,那里还有两座城在等着我们呢。”
“哈哈哈,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要奔着梁郡和历阳去!”苻黄眉大笑道。
“拿下历阳,有些人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支持大司马了。”谢玄回答,“路途遥远,但必须要拿下。”
目前朝廷和江左世家显然还是两边下注,一边在淮东为大司马府北上的粮草大开方便之门,一边又派出庾倩前来江夏,表明朝廷想要拿下荆南。
朝廷插手荆南,对于关中都督府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因为庾倩来的时候,江夏局势还是岌岌可危的,但是谢玄也答应了。
和朝廷翻脸,显然没有这个必要,朝廷拿下荆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化得了,还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而且朝廷此举又何尝不是在削弱荆州大族的力量?
其实也是在帮都督府了。
而现在若是都督府能够拿下梁郡和历阳,则淮东将处于关中兵锋之下,不,准确说已经处于京口、广陵和历阳、梁郡这四个重镇的夹击之下,凭借淮东那几个已经在历次战火中化为劫灰的州府,根本不足以抗衡关中从四个方向给予的压力。
因此朝廷也好,江左世家也罢,谢玄不在乎他们之中谁占据主导,又是不是齐心一致和大司马府往来贸易,反正谢玄本就把他们当做利益暂且一致的敌人。
关中王师占领了淮西,则朝廷和江左世家必然都不再敢明目张胆的和大司马府来往,他们敢光明正大的运送粮草,则谢玄就敢直接劫粮。
“可想而知,这一次朝廷又要想方设法安抚我等了。”苻黄眉缓缓说道,颇有些无奈。
“苻帅不喜欢加官晋爵?”谢玄打趣。
“非也,但是余不喜欢这个朝廷的加官晋爵,余看中的是都督的封赏。朝廷所能给的这些,加在身上不过是累赘。”苻黄眉解释,“这些累赘啊,落在身上容易,想要再卸掉可就麻烦了。
再过个不知道几年,改天换地了,这些都是可以被人翻出来指摘的把柄。”
谢玄是杜英的小舅子,是坚定不移的开新朝一派,因此这些话都可以掏心掏肺的和谢玄说,也是苻黄眉在借机表达忠诚。
忠诚无法告知都督,却可以通过谢玄之口代为传递。
谢玄定然也乐意于给这个人情。
在苻黄眉眼中,世家本来就擅长在挑拨离间、驱狼吞虎上做文章,经过他们的劝说和煽动,经常会有北方强权转而陷入内乱,从而为世家争取到喘息之机。
这一次朝廷的应对估计也大差不差、可以预料,既然杜英远在河洛,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一场战事之中,那么朝廷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封赏苻黄眉和谢玄,毕竟现在都督府名义上还是朝廷的臣子,那么朝廷封赏都督府之属臣岂不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苻黄眉无法拒绝的,但是也无疑会让苻黄眉很是苦恼。
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怕是会开始轮番劝说苻黄眉自立门户,挑拨其和杜英之间的关系,进而争取把苻黄眉拉到江左这一边。
这一招也是屡试不爽了,之前鲜卑慕容氏就被世家玩的团团转,以至于现在诸如慕容虔已经沦为琅琊王氏的傀儡,想要再脱身,看一看自己全部仰仗于世家的钱粮,就会知道难上加难了。
乱世之中的军头,自然没有什么忠诚和信仰可以坚持,慕容虔的摇摆不定、麾下将领的随波逐流或者各有倾向,最终导致其对这支军队的掌控力越来越低。
慕容恪在投靠了桓温之后,旋即引兵南下,摆出来要为大司马献上投名状的架势,而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避免和大司马府以及其背后的世家们接触,让自己的军队至少还保持听调不听宣的独立性?
当然了,关中王师的思想坚定程度和组织度都要高于这些乱世军头,不过一旦这种拉拢、拉扯和挑拨出现,那就意味着苻黄眉要天天为了怎么收拢人心、巩固士气和自证清白而头痛。
关中军队整体的思想稳固也架不住这里面会有个别贪婪狭隘的,人之常情。
看苻黄眉欲言又止的模样,谢玄哪里还不清楚苻黄眉的真实想法?
当下,他也不含糊:
“那余率领偏师前往梁郡,为苻帅分忧。”
苻黄眉心中感慨于谢玄的机智,抚掌笑道:
“如此甚好,倒是要劳烦贤侄了。”
“少将军”也不称呼了,直接换上了“贤侄”,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谢玄倒是也不居功:
“实不相瞒,余之前便有此意。
一来淮东那边的情况,余更加熟悉些,且之前我军留守广陵的兵马不多,余也担心朝廷或大司马府守军会趁虚而入。
当然,现在还得担心一下江夏之战的结果传到淮西之后,梁郡和历阳两地的守军为之震动,会不会又给朝廷拉拢的机会。
二来河洛军先南下,再西进,转战千里,也疲惫不堪,不适合再折返淮东,择选精兵悍将以及未参战的部队返回,既能够速战速决,也能够避免朝廷和江左世家过于紧张,以为我军有直接渡江之意。
二来现在北方战事尚不明朗,期望都督还没有被逼迫着直接退守洛阳城。
但无论如何,我军在荆州已经拖不起了,苻帅可以考虑率军北上,前往襄阳,若襄阳有机可乘,则进攻之,若襄阳依旧对峙,那保持原状就好,苻帅需要做的另有其事。”
苻黄眉挑了挑眉,目光向北看去,几乎一下子反应过来:
“拦截桓温?”
“不错,江夏一失,夷陵那边也应该不会迁延日久,就只剩下襄阳还未有结果,但实际上荆州门户洞开,襄阳有没有结果都不重要了,其实余还挺希望襄阳无甚结果,更甚拿不到好结果······”谢玄缓缓说道。
雍州世家会跳出来旗帜鲜明的抗拒荆州大族,是因为狗急跳墙、没得选择了,否则他们可能更乐意于继续做中间商赚差价。
第一七九零章 行过洛阳旧宫
因此谢玄对于这些对于新政只是嘴上说说的人自然没有多少好感,若是可以借刀杀人,利用荆州大族除去雍州世家,那倒也免了之后都督府还要背负上铲除雍州世家的骂名——谢玄就没有指望着雍州世家能老老实实的拥护新政。
只要不仗着自己的功劳作威作福就谢天谢地了。
在这方面,世家,尤其是其中必然存在的一些纨绔子弟,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所以与其等着之后变成毒瘤,去除也不是,不除也不是,还不如现在消灭在萌芽里。
或许雍州世家本身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是朝代鼎革,是时代变化,世家作为旧时代的产物,作为曾经的统治阶层,就算是有小恩小惠,也改变不了其在大方向上和时代的背道而驰,因此无论好坏,都要被扫入故纸堆。
这就是鼎革的残酷,也是追求新生的必经之路。
谢玄的些许沉默,让苻黄眉已经领会了他的想法,微笑表示理解。
而谢玄接着说道:
“与此同时,得知荆州危险的大司马,就算是其本人不想功亏一篑,恐也难以遏制麾下汹汹之情。
因此大司马南下救援已是情理之中。再走青州下两淮,自然不可能,唯一可选之路,便是从洛阳直接南下,经许昌和南阳,直插襄阳,这样直接稳住襄阳战局,确保樊城这最后的沔水北岸重镇无虞。
更何况我军兵马分散征战,南阳、许昌的守军或是抽调到洛阳,或是已经南下包围樊城,这两座城反倒是很空虚,大司马完全可以直接南下,攻不破城池,我军也不会有余力横加阻拦。
所以苻帅务必要将南下的大司马所部,堵截在南阳以北,不能影响到襄阳战局。”
说到这里,谢玄已经神情颇为凝重。
他看着苻黄眉,苻黄眉点了点头:
“两军争锋半载,奇谋良策各出,总要有一场胜利来作为一切的结束,河洛军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谢玄后退一步,郑重拱手。
不久之后,两人从夏口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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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
杜英的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艰难。
偃师防守了十五日而破,是城中守城器械消耗殆尽,而城外增援又进不去,最终被杜英主动放弃的,不过在偃师,关中王师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守军十不存一,最后撤退的时候又差点儿被桓温追上,为此,断后的骑兵也折损了不少。
不过孤军守卫偃师的士卒无疑已经成为了整个河洛的英雄,所以骑兵们并不在意为了救援,自己付出了可能在理性上来说无所谓的牺牲。
战场上有些事,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当然,他们的牺牲也让桓温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从来攻城方都是损失更大的那一边。
因此拿下偃师之后,桓温也选择了原地休整,三日后,大军自从西北向东南,斜斜压向洛阳。
之所以前锋在西北侧,自然是因为洛阳城北有居高临下的邙山,不夺占邙山,拿下洛阳也控制不了河洛。
与此同时,那一支在进攻偃师的时候就分兵越过洛水、折而向西前往龙门的偏师,则被杜英从南部的轩辕关以及许昌等地抽调的援军抵挡住,每日里也只是进行千篇一律的进攻和防御。
大司马的进攻因为连日的攻城带来的疲惫而看上去有些乏力,又或者是知道关中王师的守军并不多且同样疲惫,所以铁了心打算借助兵力优势打消耗战。
因此,在战斗开始的第一天,并无进展。
洛阳城中,旧宫一角,昔日的余烬被擦抹干净,收拾出来,成为议事所在。
只是不知道这勉强算涂抹一新的偏宫庭院,是不是会在不久之后重新罹遭战火。
天空灰蒙蒙下着小雨,这是夏秋之交的雨,阴云低沉沉的,还带着些夏天那黑云压城、暴雨倾盆的威势和风采,而小雨细密密,已经有了秋雨连绵凄冷的韵味。
新安公主穿行在回廊间,有的回廊顶部瓦片不翼而飞,现在也无人修补,因此时不时的有雨水飞落,打在肩头,但她浑不在意,很快就走入了议事堂旁边的厢房,这里是杜英的书房和休憩之处。
杜英之前在城中是有府邸的,但这几天战事紧张,一直没回去。
在此之前,杜英并没有启用这中朝宫殿的意思,表明自己还是朝廷忠臣,等待陛下还于旧都。
但是现在却整理了一处殿宇,美名其曰是地方大,摆的开沙盘,而实际上俨然已经有了坐一坐江山的意思。
都督的不再含蓄,自然也算是在这黑云压城之下,所能带给每一个都督府中人的一点点安慰和鼓舞吧。
新安公主到门口的时候,权翼正迈步走出来。
作为现在杜英麾下一肩挑文武的重臣,权翼也已经连轴转不知道多少天,胡子拉碴,甚至头发都快披散下来了,这一番不修篇幅的样子令人很难和洛阳第一权臣联系到一起。
不过他的眼睛已然炯炯有神。
只要一个人的眼睛还有光,那么就依旧能够战斗。
两人面对面,都愣了一下,权翼急忙行礼,压低声音说道:
“夫人来的正是时候,战事未定,伤亡巨大,都督心绪不宁,劳烦夫人劝说一二。”
新安公主微微颔首:
“有劳主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