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谢凌反倒是犹豫了。
攻敌所必救,自然也就意味着将要迎来敌人的凶猛反扑,收益越大,风险也越大。
谢凌并不担心自己,因为他本来就是要凭借这一战建功立业,一跃成名的。
坚守陈留、万军丛中不动摇,只能表明他的忠诚,毕竟桓温根本没有正式拉开阵仗攻城。
而想要证明自己是一名合格的主将,自然还需要真正和敌人恶战的经验,平原郡阻拦慕容氏兄弟,就是天赐良机。
但是他可以以身涉险,都督可不能身处这般险境。
“怎么,害怕了?”杜英问。
谢凌后退一步,拱手说道:
“都督,实不相瞒,只要都督能够留在汲郡主持战事,属下就不害怕。”
杜英愣了愣,旋即大笑道:
“能否定河北,全赖此战,余怎么能身在后方呢?若是留在汲郡,余还不如直接返回洛阳呢!”
谢凌赶忙说道:
“都督之安危,干系重大······”
杜英摇头:
“正因为此,余更要和将士们齐行,让将士们知道,这并不是送死的战斗。
以弱阻强,若主帅畏畏缩缩躲在后面,如何能取胜,又凭什么能取胜?”
顿了一下,杜英的手直接向南一挥:
“一旦能够拿下慕容垂,则我军更是要毫不犹豫的直接强攻青州,汇聚琅琊、睢阳等地的兵力,一举夺占青州、平定兖州全境,各方主将各自为战,河北军、两淮军以及河洛军互不听令,又该如何?
所以余还是要走一遭的。”
谢奕和荀羡在编制上疏雨梁怀军,是之前就在青州和兖州作战的,而邓羌所率为河北军,此时谢凌所率在编制上又属于河洛军。
三支军队,都不是全军出动,因此应该在号令上听谁的?
邓羌和谢奕都是暴脾气,谢凌之前和他们也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杜英的存在还是很必要的。
也趁此机会,杜英打算捏合一支新的青州军,统一号令,同时也打破再一次隐隐出现的山头限制。
军队征战,在战场上是生死兄弟,这种情感延续到平时,自然很容易就拉帮结派,而且相比于文官之间的拉帮结派往往基于利益,武将之间的抱团其实更趋向于情谊的延续,也就更加坚定,而且很难用物质利益打破。
乱世战事频发,这种军中拉山头的现象自然屡屡有之,朝廷也因此往往很难控制军队,最后演变成为各地还算听从朝廷的将门,以及基本听调不听宣的军阀。
所以杜英在此之前就想方设法重整关中王师,整编之后的关中军队在一时的势力虽然有所下降,但是在长期的征战之下,一支令行禁止,在战略上完全服从调遣,不会过于计较个人利益之得失的军队,自然能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
但虽然关中王师各地转战,渐渐地,拉山头的现象又开始明显,军中的将领和主簿、长史等搭档时间长了,相互依赖、私交深厚,并且逐渐排斥外人,都在情理之中。
所以杜英也打算在灭了鲜卑之后,趁着这一次各路兵马调遣比较混乱,把军队再一次重整、重编,拆散之前的山头,组成新的搭档。
并且在之后剿灭鲜卑残余以及向南步步蚕食的过程中,还能继续磨合,恢复军队战力。
杜英已经直接把事情深入到了这一步,谢凌当然是不敢接话的,毕竟各路大佬对于都督是敢怒不敢言、乖乖得听令,但是对于他谢凌,可是可以随意发泄怒火的,断不能参与到这种事里来,谢凌还没打算做一个孤臣。
“都督英明。”谢凌乖巧的拱手说道。
杜英本来也没有指望着谢凌能够给出来什么建议:
“余前往平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但抢占平原,迫在眉睫,这还需要尔麾下将士用命。”
谢凌会意:
“属下遵命,定不负所托!”
第一八一二章 攻邺城慕容思用水
烛火下,杜英坐在桌案前,手里轻轻摩挲这茶杯的把柄,但迟迟未曾动,目光盯着对面墙壁上的舆图,已经沉默了不知多久。
下意识的端起来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才恍然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茶水都凉了。
正想喊疏雨,来点儿热水,才想起来方才疏雨说去沐浴了,自己还同意来着。
杜英自失的一笑,这么专注于眼前的战局,连媳妇去洗澡都没兴趣了。
杜仲渊,你堕落了啊!
肩膀上微微一沉,接着传来丝丝暖意。
不过并不是衣服被披在了上面,而是有人从后面环住了杜英的脖子,凑在他耳边柔柔说道:
“夫君,什么时候休息?”
感受了一下背上的压力,杜英就知道是新安公主。
要是疏雨的话,一来不可能这样悄咪咪的凑上来撒娇,二来压迫感也更强一些。
杜英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丝丝缕缕的秀发顺着手臂垂下来,拂动杜英的胸口,撩拨心弦。
杜英微笑着说道:
“好。”
“这么快就答应了?”新安公主反倒是诧异。
方才沐浴完之后,来沐浴的疏雨姊姊可是说夫君今天看舆图都看呆了,当时自己还以为夫君遇到什么难题了,结果这么轻松就把夫君勾搭上了?
看来是白担心一场了。
“谢凌已经率军前往平原郡,余也打算明日启程,先抵达漳水,看一下隗粹的布置,之后就直接前往平原了。”杜英缓缓说道,“布局已定,余不过是再推演一遍罢了。
所以当然是陪着夫人更加重要。”
新安公主却隐隐从杜英的话里面品味出来了什么,倏忽转过身,垂下身,盯着杜英的眼眸。
沐浴之后,她本来就身着宽松,此时衣领微微下垂敞开,无限风光在险峰。
杜英肆无忌惮的看过去。
新安公主先是微微羞赧,但旋即秀眉微蹙: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妾身?”
“此去平原凶险,很有可能要处于敌军夹击之下,所以你先回长安去。”杜英缓缓说道,“正好阿元身边也需要人照顾······”
新安公主微微一怔,眼眸之中忽的有一抹雾气升起:
“夫君骗谁呢,阿元姊姊身边还能缺了人?
妾身答应了阿元姊姊,要照顾夫君,和夫君寸步不离,夫君又为何让妾身失信于人呢?”
杜英握紧了她的手:
“刀剑无眼,余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冒险,听话。”
“难道夫君就不是以身涉险么?”新安公主愤愤不平的说,“莫非夫君是看不起我们女儿家?”
杜英哼了一声:
“听话!”
新安公主还想说什么,接着就被杜英拦腰抱起:
“不听话,就只有家法伺候了。”
抱紧了杜英,她大概也意识到今夜就是分别前的疯狂,目光如水,微微张唇:
“妾身请夫君手下留情。”
——————-
邺城之战,对慕容垂来说,开始的还是很顺利的。
守城必守野,王猛大概也是秉持这样的想法,所以派人驻扎在城外,还像模像样的扼守了两处洼地之间,意图让慕容垂主动绕过这地形的劣势。
但是慕容垂怎么可能愿意?
自己裹挟大势而来,千军万马摆出来碾压之气概,而邺城之中众所周知是经过恶战之后的虚弱敌军,昔日在枋头差点儿让桓秀收拾干净,今日在邺城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自己?
不过是在强撑时间,等待援军罢了。
正因此,慕容垂更不可能拖延时间,也不可能容许一支没有多少人手的军队盘桓在自己的侧翼。
摆在他面前的最好选择,甚至是唯一选择,就是直接打过去,哪怕地形劣势,一顿强攻之后,只要能够拿下这支偏师,那就能够提振军中士气,也能够帮助慕容垂更好的捏合这一支其实也因为来源复杂而并不怎么团结的军队。
而若是直接绕过去,那么就会让将士们认为,主帅甚至连这小小偏师都害怕,更何况前方盘踞在地平线上的偌大邺城?
事实证明,慕容垂也没有低估王猛这一支偏师的实力,兵分两路,抢占两处洼地之后,慕容垂立刻亲率部众对其营寨发起进攻。
双方恶战一场,但因为河北军这偏师人数摆在这里,又无后援赶来,所以凭借地势支撑了小半天就宣告落败,狼狈逃回邺城,损兵折将多于半数。
这也让慕容垂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毕竟关中王师扮猪吃老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慕容垂的确是有些害怕又冒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武器装备或者强悍兵种。
看来这一次王猛真的是强弩之末了。
军队还是撤退到了两处洼地之中安营休整,因为反倒是这洼地之中地势更开阔一些,不然军营要斜斜的扎在山坡上,修筑台地也更为麻烦。
因此今日已向晚,先在这里凑活一下,明日再挪到距离邺城更近的地方。
将士们跋涉而来,又攻破营寨,慕容垂总是要让大家休息一下的,更何况王猛显然也拿不出来别的手段了,这虽然顽强、但是根本不足以扭转战局的抵抗,在慕容垂看来,也不过是王猛最后的倔强罢了。
将士们埋锅造饭,慕容垂则带着一队骑兵视察今日战场。
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而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已开始飘起冷雨。
“希望这场雨不要下太大啊。”身边的幕僚忧心忡忡的说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的雨一下,地面潮湿冰冷,此时军队又驻扎在低洼之处,难免会有积水,士卒们的休息更会受到影响。
“王景略强弩之末,无足畏惧。”慕容垂淡淡说道,“反倒是此时仓促挪营的话,有可能被王景略找到机会,击我薄弱。
其手中还有凉州骑兵未曾动用,大概就在等着这机会。”
幕僚们笑道:
“大王明察。”
“不过这雨啊,倒是给了余一些启发。”慕容垂微笑着伸出手,感受着雨水的冰凉,“邺城多年未曾修缮,坚固程度甚至还比不得那枋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