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山只是为了切断敌军的退路罢了,但是至少也要敌军想要撤”退,这余可就帮不上忙了。”
说罢,他侧头看向西岸的方向,开玩笑似的说道:
“这是决定都督之后能够走到何处的战争,都督总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话音未落,西岸方向上,似乎真的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邓羌诧异的看向谢玄,谢玄一摊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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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率军在东岸发起的进攻,自然引起了西岸正在向着寿春城方向发起攻势的桓秀的注意。
此时桓秀和孙无终麾下两万人已经尽数上岸,其中属于孙无终的大概有六七千人,包括孙无终早年带着一起北上的本部部曲、朝廷新兵等等,这些士卒经过几次大战的历练,早就已经成为精兵悍将,之前孙无终带队进攻八公山,也曾经让守山的郗恢颇为头疼。
如果不是孙无终一直在暗戳戳的放水,恐怕郗恢不可能全身而退。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孙无终彻底得到了桓秀和桓温的信任,把他摆在了第二批渡河的位置上,期望孙无终能够在桓秀死守滩头的情况下,帮助桓秀稳住战场、往纵深推进战线。
而事实上却是,桓秀甚至都没有用到孙无终的帮助,就已经成功逼迫关中军队后退,孙无终上岸的时候,战线已经快要推进到寿春城下了。
这也是因为桓秀现在带领的士卒,也多半都是从青州、河北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老兵,其中不少都是从枋头城中逃出来的,兄弟亲朋多有被王猛一把火烧死的,因此对于都督府的敌意自然也是整个朝廷军队中最多的,再加上桓秀的鼓动,自然而然就成为对抗都督府的中坚力量,之前打八公山最凶狠的是他们,现在嗷嗷叫着率先抢滩的也是他们。
杜英的撤退虽然也有放水夹杂其中,但是杜英也不敢小觑这支兵马能够爆发出的战斗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而杜英这也算是给师兄的“水火无情”擦屁股。
桓秀的进攻一直都很凶猛,身先士卒,带着队伍死死咬住撤退的关中军队,不过在前线负责指挥的苻黄眉、周隆等人临阵不乱,交替掩护撤退,再加上火炮以及床子弩等,早就已经沿着整个撤退道路,一层层布设好,所以桓秀每一次进攻都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但桓秀显然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计算损失的时候,他的进攻只会因为关中军队的炮轰和激烈的抵抗而变得更加犀利!
西岸除了桓秀和孙无终所部,还有一部分先头渡河的高武麾下,很快东岸码头遭遇骑兵袭击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孙无终和桓秀这儿,还不等浑身浴血的桓秀定一定心神,和孙无终商议,高武就已经兵败如山倒,士卒们争先恐后的抢夺浮桥甚至不惜涉水而行,这一幕直接落在东岸士卒们的眼中,高武的部下们自然是乱作一团、躁动不安,而孙无终所部麾下,那些在后续的行军、集结之中补充进去的新兵也开始鼓噪,以至于孙无终和将领们不得不分头弹压。
同时,孙无终也派人告知桓秀,自己可以稳住东岸滩头,让桓秀尽管放开手脚厮杀。
这些时日来对孙无终已经有了充分的信任,所以桓秀不疑有他,继续率军猛攻。
但是,这一次,桓秀突然间发现,自己面前的关中军队,无论是抵抗意志还是厮杀技巧,似乎一下子得到了提高。
鼓声震天动地,这是一支撤退的关中军队,开始反攻。
杜英的旗帜直接亮出来,表明中军所在,苻黄眉、周隆、周随、沈劲等人的旗号,之前还都遮遮掩掩的,此时无不鲜明飘扬。
桓秀看着那些突然多出来很多的将旗,皱紧眉头。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要判断都督府在寿春到底汇聚了多少兵马,桓秀对于都督府的兵马来源和编制也做了好一番深入研究,几乎是看到这些旗帜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河洛军、河东军、荆州新军,应当都赶到了战场,说不定还有从关中赶来的新兵。
这么多主力战军加上新军——哪怕不是全军一齐抵达,人数也肯定远比预想之中的要多。
有诈!
桓秀心里“咯噔”一声。
“甲骑!”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桓秀豁然投过去目光,只见徐徐推进的关中步卒大阵向两侧分开,露出来阵型之中全身披甲的身影。
甲骑推进,践踏大地,也践踏在人心之上。
跟在甲骑左右两侧的,还有更多的甲士,下午太阳向西,阳光从他们的身后投射过来,斜斜的打在甲胄上。
第一九零九章 甲骑,踏阵!
这光照,让甲胄熠熠闪光,也让他们的影子长长的拉出,手中的刀斧似乎都随之被拖长、放大,威风赫赫。
甲骑推进,甲士扈从,在甲士的左右两侧的,还有大量的陌刀队,扛着陌刀前进,而在所有步骑的前方,还有手持刀盾的士卒排成稀疏的队列游走,显然是防止敌军一边放箭、一边后退,远远的吊着自家甲骑,消耗甲骑的精力。
若是敌军真的打算这么做,那么他们就会立刻扑上去,咬住敌军后卫。
而且这里距离淝水岸边拢共也没有多远的距离,真的想要撤退,又能够退到哪里去?
因此几乎在一瞬间,桓秀就已经决定正面对抗,气势正盛的朝廷兵马,未必不能抵挡甲骑和甲士,而如果未战先怯,那么之后再想组织起来像样的抵抗,几乎不可能。
身后就是奔流的淝水,桓秀很清楚,一旦兵败如山倒,会发生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饮恨东岸的高武,无疑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当然,桓秀如此坚持,也是因为朝廷军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面对关中强悍的甲骑和甲士无能为力,自然也吸取教训。
一方面仿照关中的甲胄打造属于自己的甲士。至于甲骑,倒不是江左的工艺实现不了,而是有点儿为难江左的战马了,江左战马羸弱,实在是支撑不起来人马披甲的沉重。
不过对于一个善于创造并且勤劳的民族来说,战争发生的越频繁,黑科技的更新迭代自然就越快。
所以江左工匠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纸甲。
纸甲还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乱世之中的战场上,上一次穿戴纸甲的就是前方的这些关中甲骑。
当初甲骑刚刚建立,能够打造的战甲不足,而且选拔出来的骑兵也多半差强人意,所以杜英让一小部分骑兵在前面穿着真正的铁甲,而后面则是纸甲涂上了相仿的颜色,鱼目混珠,也的确起到了震慑敌军的效果。
只不过随着关中冶炼技术的进步,甲骑很快就实现了全员换装,因此纸甲作为高不成低不就的存在,的确不适合人高马大的关中军队,但是对于重量有需求、精兵策略也没有很好推行的朝廷军队来说,纸甲虽然也沉重,却比铁甲轻的多,而且还能够小范围的装备军队。
说来也有些讽刺,关中出品的终南纸,柔软但丝缕坚韧,自然而然成为了制作纸甲的最好选择,也正因此,纸甲的制作成本才会居高不下,但即使是一直嚷嚷着要和关中的经济脱钩、减少双方贸易逆差的江左世家、朝廷权贵,平时也没有谁愿意放弃终南纸去用江左本地的草纸,这已经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江左自己生产的纸张满足不了这些需求,自然也只能继续充斥着底层市场,在书写体验和其他用途上都被终南纸牢牢压住。
江南的造纸工业,如果不是世家和朝廷还知道轻重,一直在努力扶持,恐怕早就已经崩溃了。
终南纸供应江左的数量少、价格高,再加上皇室和世家的截留,导致现在桓秀军中能够拿出来的甲士也不过只有百余人。
而且桓秀很清楚,纸甲和真正的铁甲当然还是有差异的。
否则杜英直接就近取材,用纸甲来替代铁甲不好么?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永远替代不了真的。
但是当数量也不算少数的时候,至少还能撑一撑场面。
身穿纸甲的士卒缓缓行出,而在他们的身边,一样是为了对付甲骑和甲士准备的长矛、狼牙棒、铁锤等等,也都已经握在了朝廷士卒的手中,显然桓秀的战术也很简单,利用纸甲甲士抗住伤害,手持其余兵刃的士卒一拥而上,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关中这边的陌刀队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随着一声喝令,双手已经握住陌刀。
而开始小步慢跑的甲骑,则卷动起滚滚尘烟,若锋锐的箭头,直接刺向前方排成新月形的敌军甲士,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甲士,步伐更快,竟然还越过了甲骑,似要抢先接敌!
最前方游走的轻甲士卒当即抽身而出。
接下来注定猛烈,甚至可以说惨烈的战场,显然并不适合他们。
甲骑也开始加速,当身披重甲的上百甲骑踏动大地的时候,就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地上,引得天昏地暗,这已经见证了南来北往不知多少人马车辙的大地,似乎真的要裂开来一般。
下一刻,提高速度的甲骑已经越过了冲锋的甲士,他们依旧组成最锋锐的箭头,而两侧的甲士以及紧紧追随、遮掩侧翼的陌刀队,便是从箭头的尖端延伸开的棱线。
箭头负责直接刺破任何防御,而那棱线则负责肆无忌惮的给对手放血。
“战!”带领甲骑冲锋的第一人,正是陆唐。
他现在已经不再负责杜英的亲卫扈从工作,而是负责统率关中军队里地位不可撼动的甲骑,伸手拉下来面罩,此时的陆唐,和他胯下的凉州骏马,已经形如一座移动中的铁甲堡垒,面罩之中仅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坚毅的目光似乎已经先于手中提起的马槊,刺穿敌军的防线。
陆唐微微弯腰,如果说甲骑是箭头的尖端,那他就是尖端上的那一点寒芒。
马槊握紧,横刀在侧,弓起的身体就像是拉满的弯弓!
欲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下一刻,陆唐撞向当先两名纸甲甲士,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甚至一下子遮盖住了兵刃剧烈碰撞和摩擦所发出的砰然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摩擦音。
甲骑,踏阵!
“战!”同样的怒吼从桓秀的口中发出。
关中将士们的对手,何尝不是有血性之辈?转战南北,这些青州兵、荆州兵,也一样曾经和胡人搏杀,刀刀见血。此时面对甲骑声势骇人的冲锋,他们一样坚定不退。
两支此时应该已经算是全天下最骁勇善战、也是百战余生的强悍军队,轰然对撞。
一支从关中、到淮北、连战河东及河北,所向无敌手。
一支从荆州、入巴蜀、转战关中又青州,亦曾咤风云。
现在,此时,这是两支军队的对战,也是天下归属的对战,军人的荣耀与热血、慷慨和悲歌,也注定了将在今日、在这片见证了千百年车辚辚马萧萧的土地上上演。
第一九一零章 这是我的淝水
正是这片土地,见证了盛世的何等辉煌、乱世的太多苦难,也将在今日,见证一场大战。
历史上的淝水之战,让一代枭雄饮恨而归,让几颗将星闪烁千古。
但今日此时,不是那日那时。
这不是苻坚的淝水,也不是谢安的淝水。
在甲骑、甲士、陌刀队这些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事物之后,杜英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淡淡热气,那是火炮轰鸣后掀起的热浪传到他这里的残余。
东风鼓荡,战马嘶鸣,迥异于曾经时空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我的淝水。
甲骑踏阵,横冲直撞,被桓秀寄以厚望的纸甲甲士终究还是没有能够用他们那并不算沉重的衣甲以及血肉之躯阻挡住甲骑的冲击,很快整个防线就被撕开了一道缺口。
充当箭头的甲骑,甚至冲锋的速度都没有因此而减慢,依旧向前突进,纸甲甲士之后,那些手持盾牌的朝廷士卒们,看着甲骑几乎转眼就扑到了面前,肝胆俱裂,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潜意识中的职责还在支撑着他们,还是已经直接被吓傻了。
不过区别也不大,甲骑很快又撞开了盾牌防线,继续前冲。
盾牌的后面,本来是站着一排长矛兵的,盾牌挡住甲骑的冲击,长矛趁机刺入胸膛,这是不错的配合。
奈何,已经完全提起速度的战马,轻而易举的撞开了盾牌,盾牌手们七零八落——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在战马的强大冲击之下,很多人断手折脚、口喷鲜血,显然带来的是内外兼有的撞击伤害——而长矛手们也的确在盾牌被冲开的一刹那,给予了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攻击。
长矛直直的戳在甲胄上,迸溅出点点火花,但是想要继续深入,却已经不太现实,枪头多半直接被卡在甲胄鳞片的缝隙中。
随着甲骑毫无阻隔的前冲,或是枪头顺势划开,或是直接被这人马冲击的巨力顶着,整个枪杆都弯曲,一转眼功夫,应声而断。
长矛手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和甲骑冲锋的强大惯性相抗衡?
事实上甚至就连甲骑自己,都已经无法有效地控制战马灵活转向,嘶鸣的马、喷吐的热气、层出不穷的敌军还有处处绽放的血花,让每一名甲骑都挺直自己的马槊,对着既定方向,义无反顾的踏进!
“砰!”一声闷响传来,原来是桓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跻身最前线,他双手握着铜锤,避开甲骑的马槊戳刺,整个人直接跃起,重锤落下,狠狠地砸在了战马的马头上。
即使是一样披着铁甲,但铜锤重若千钧,此番砸落,让“哼哧哼哧”直往前跑的战马如遭雷击。
迸溅的鲜血从铁甲的缝隙之中涌出,战马长长嘶鸣一声,步伐猛地顿住,但身躯仍然还随着惯性向前冲,连带着马背上的甲士也跟着前出,摔落在地。
甲士若铁塔,在地上翻滚一圈,周围的朝廷士卒也不敢用自己的身躯阻挡抗衡,只是不断用长矛戳刺,徒劳的阻挡甲士的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