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太极殿,没有步入其中,转过大殿,已经能看到式乾殿前对峙的两军。
秦王军队在台阶下,甲士居中、陌刀手掩护,这是关中将士无坚不摧的矛头,重盾在侧、弩手端弩,负责压住阵脚。
第一九五九章 不同昔日文皇帝
而台阶上的禁军们,密密麻麻应该有数百人,队形零散,看上去颇为紧张。他们多半都是勋贵或者世家子弟出身,哪里真的上过战场?此时还有勇气站在这里面对台阶下那些悍勇、杀气毕露的沙场老卒,多半也只是因为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无路可退罢了。
外面都不知道杀成什么样子了,据说乌衣巷抄了多半数的家,自己的家族恐怕也无从幸免,因此投降少不了也会被清算。
杜英站在弓箭射程之外,朗声说道:
“诸位护卫陛下和太后有功,本王携尚书和右军将军特来救驾,尔等可以退下了,让本王面圣请罪!”
禁卫们自然是半个字也不信。
一时有骚动声,可是没人后退,所以那骚动声大抵是在骂杜英了。
杜英皱了皱眉,旁边的谢安压低声音说道:
“仲渊,昔日文皇帝令贾公闾当街杀高贵乡公,为后人所不耻,盖因弑君也。而今日仲渊所杀者,逆贼也。”
杜英心中了然,当即大喝道:
“奸贼作乱,挟持陛下和太后,罪不容诛!拿下!”
声音未落,邓羌、谢安等人齐刷刷护在了杜英身前,而只见那箭矢齐发,甲士踏阶而上!
式乾殿只是中殿,建在太极殿的高台上,台阶没有多少,只是宽大而已,甲士当先几步,已撞上禁军如林的刀枪。
兵刃和甲胄的摩擦声格外侧耳,但紧接着,甲士举刀挥落,那刀枪森林也随之被削去一层。
“陌刀队,进!”
陌刀劈落,风卷残云。
这样的冲击,即使是昔日滏水岸边的鲜卑人、淝水岸边的大司马麾下,都没有支撑得住,一群禁军,凭着几分走投无路的胆量,如何真的能挡?
前排的禁军尚且悍不畏死,后排的禁军眼见得那血肉横飞、肝肠寸断,哪里还敢坚持?
转身就跑者,不计其数,可是这式乾殿早就被团团包围,哪有他们逃窜的机会?
很快,一个又一个的首级被砍落,堆在台阶上。
杜英看着麾下儿郎割韭菜一样杀人:
“禁卫谋反,意图行刺陛下,所以那些禁卫的首级,明日全部都挂在大司马门上,以儆效尤。”
“遵令!”邓羌慨然应道。
杜英接着回头看向王谢两人:
“二位意下如何?”
杀都杀了,而且此时不杀也不可能,甚至还是谢安放上了最后一棵稻草。
因此两人直接拱手,表示“大王明察”。
杜英点了点头,提着横刀,拾阶而上。
鲜血就顺着台阶涓涓流淌。
式乾殿的大门还未打开,但是鲜血已经喷溅在门窗上。
杜英站在殿外,拱手说道:
“宫中禁军谋反,惊扰陛下和太后,臣秦王杜英已扑灭叛乱、斩杀叛贼,防卫疏忽、救驾来迟,还望陛下和太后恕罪!”
少许的沉寂之后,褚太后的声音缓缓响起:
“有劳秦王戡乱了。陛下和本宫皆受到惊扰,今夜就不接见秦王,秦王请回吧。”
这声音里面也多少带着颤抖,在此之前,皇室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各种明争暗斗,但是都没有上升到流血牺牲这一步,建康府上一次出现这么大的乱子,都要追溯到苏峻之乱了。
饶是褚太后临朝听政多年,也不可能和当初庾太后那样对什么乱臣贼子都见怪不怪。
杜英却没打算跟他们拖延,当即朗声说道:
“臣有要事想要启禀太后,恳请太后准许入见。”
这一次,久久未曾回应,杜英也不跟他们客气,一挥手,甲士直接撞在门上!
大门轰然洞开。
这吓得里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宫人的,似乎还夹杂着少年的,大抵是小皇帝吧。
声音未定,便听得褚太后着急的说道:
“秦王,夜半三更,人心不定。且陛下受惊,暂已休息。本宫又如何能与秦王居于幽室?
秦王劳苦功劳,明日议功,自不可能委屈了秦王,秦王且暂去休息,如何?”
杜英早就预判了太后的预判:
“还请太后放心,臣并非孤身一人,尚且有谢尚书和右军将军陪伴。”
说罢,杜英挥了挥手,邓羌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大踏步冲进去。
月光和火把的光芒齐齐洒进去,照亮房间。
小皇帝缩在屏风后的墙角,只露出来半边身子,而褚太后坐在主位上,明显脸上还有泪痕,此时见到杜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闯进来,只能强作镇定:
“秦王为何如此······”
话音顿住,因为她此时借助光亮已经清晰地看到,杜英的靴底还沾着鲜血,走进来已在那门槛内留下两个鲜红的脚印。
而在门槛外,尸体、首级,七横八竖!
褚太后花容失色,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杜英毫不客气的说道:
“禁军祸乱宫闱,叛贼充盈朝野,说明执政者失察也。陛下年幼,太后垂帘听朝政,却能放任奸佞如此勾连,若非臣在,今日还不知有如何之祸也!
此非太后之罪乎?
因此臣恳请太后撤垂帘、还政务,交由陛下裁决,太后以为可乎?”
血和尸体带来的震撼,终究没有让这位太后愣神太久。
品味了一下杜英的话,她也明白过来,杜英这是打算趁着今夜的动乱,直接把她这个听政的太后也给撤了。
如此一来,整个朝堂上,真正能够左右政务的,就只剩下了杜英。
傀儡一样的小皇帝,在之前太后的支撑下,如果真的遇到了过分的要求,还能和杜英叫叫板。
可是现在,没有了太后撑腰,再加上今天晚上这么一折腾,他只怕挣扎反驳几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更何况朝堂内外尚且还能够培养的爪牙、拉拢的中间派,今天晚上被杜英一扫而空,看看小皇帝此时此刻的表现,就知道这司马氏除了拱手让江山之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褚太后深吸一口气:
“本宫垂帘听政以来,至少这朝廷并无太多动乱波折,一切如常。自秦王入建康府之后,或许有一些人嫉妒秦王之功,而意欲挟持陛下以威胁秦王,这也并非不能理解······
秦王能够果断出手,为本宫和陛下清扫心怀鬼胎之人,本宫和陛下自然是感念秦王匡扶社稷之功。但若此时直接要求本宫还政,陛下尚且年幼,又是此等时局动荡之际,岂不是还会滋生祸乱?”
秦王稳定天下之意,本宫知之,之后也会配合秦王行事······”
第一九六零章 太后撤帘
说到这里,褚太后微微低头,似是已经按不住眼泪:
“秦王欲行何事,本宫定不会阻挠干涉,毕竟本宫只是‘听’,而摄政者,秦王也。所以秦王何必苦苦相逼,让我等母子为难?九泉之下,先帝恐难瞑目也。”
杜英打量着褚太后,这位太后能够几度临朝听政,得到包括司马昱、谢安等人的一致认可,自然不是花瓶,甚至其在朝堂上的影响和根基尚且比不得之前有偌大一个庾家支撑的庾太后,却能够赢得比庾太后更好的口碑,那更说明有几分真本事在的。
此时猝然面对刀剑环逼、尸山血海,能够镇定心神,说出来这么一番话。
这轻描淡写之间,就把杜英口中的“逆贼和刺客”变成了“对秦王心怀不满”,也就是说那些人只是嫉妒秦王、想要替换秦王罢了,他们是小人不假,但算不得想要杀害陛下的逆贼。
然后再直接示弱,我们孤儿寡母的,秦王可还忍心欺负?
但杜英本来就是制定好一系列目标而来的,怎会为此所动?至于先帝什么的······我连先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没有受过先帝半点儿恩惠,与他何干?
当即,杜英瞥向谢安和王羲之,自然不是平白带着这两个人过来。
刚刚那些话心里说说没问题,如今正是杜英要塑造自己“忠孝、道义”形象的时候,自然不能说出来。
而如何应对褚太后,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王谢二人也知道自己已经被杜仲渊推到了悬崖边上,非得要成为这逼宫的帮凶了,既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因此,在专业的人看来······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拉拉扯扯、苦口婆心劝说的?
既然是逼宫,那就强硬一点儿罢了,所以两人索性直接硬着头皮齐齐拱手:
“臣等赞同秦王所言,请太后撤帘还政。”
褚太后沉默,屏风后面,则隐隐响起了小皇帝的哭声。
这让褚太后脸上神情更是难免微微一动,又看了一眼杜英身后蠢蠢欲动的甲士——这些士卒们只怕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一刀砍了小皇帝,直接把杜英送上皇位了——此时哭泣、流泪、哀求,皆无用也。
所以她最终只能幽幽然叹了一口气:
“那便如秦王所请。”
“臣谢过太后。”杜英微笑道,旋即说道,“臣观太后亦然受到惊吓,想来身体抱恙,不若居于太后宫中休养吧。”
太后宫位于宫城外,和各级官署位列一起,只不过有宫墙横亘阻隔而已,也是前朝后妃养老之地,之前褚太后垂帘,在此处居住不方便,现在移居太后宫,就等于直接离开了权力中枢、也离开了太极殿这朝堂所在。
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褚太后默然颔首,算是应允。
杜英拿到了想要的结果,拱手行礼:
“夜色已深,臣等就不打扰陛下和太后了。”
褚太后:······
人都快吓死了,还好意思说不打扰?
这一夜啊,只怕是这式乾殿中,无人入眠,只有受到惊吓的小皇帝和宫人们,暗戳戳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