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本朝不能正视错误,或者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余力去改变,那么难免会变成和今日典午氏一样的下场。这是情理之中的,也是时代发展之必然。
可以防患于未然,但没有必要纠结在此,儿孙自有儿孙福。”
褚太后微微错愕,杜英这么一个开国君主,看上去雄心勃勃,而实际上似乎已经看到了数百年后?
她轻声说道:
“也罢,或许天意如此,令典午氏苟延残喘百年之后,不得不以这种形式把这天子之位移交给别人。
当年是怎么得来的,现在就怎么还回去······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只是可怜我们这些女儿家,明明已经竭尽全力,可是依旧身不由己。”
“太后何出此言呢?”新安公主握紧了太后的手,柔声说道,“其实妾身在夫君身边,并没有觉得可怜。
夫君待我很好,并不是在夫妻之间相互尊重,而且也在夫君真的愿意放手让女官出来做事,之前谢家姊姊曾经代替夫君坐镇关中,而今夫君身边的机密要务多半都是妾身过目。
夫君从未怀疑我们的本领,并且扬长补短,那角逐天下、卷动风云的大战略,女儿家之前多半居住在深宫大院之中,见识固然是比不上男儿,上阵杀敌就更不言而喻,但是女儿家本就比男子心性细腻、认真仔细,所以统计数据、处理公文,将其分门别类,整理的井井有条,却又自然而然在男儿之上。
所以在夫君的身边,妾身从来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歧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每日的工作都很充实,看着那天下事,条条件件,从自己的手指下整理出来,仿佛千军万马都在掌控之中、九州百郡都在翻覆之间,又何尝不是一种荣誉?
千百年后,只要有夫君在的地方,自然也会有妾身的一席之地,而且呀,并不只是作为夫君妻妾的某某······”
第一九八零章 太后屈从,推进还都
看褚太后听的认真,新安公主也不无骄傲的挺了挺熊:
“而是作为夫君身边秘书监,上下通传、整理朝政、为天下女子之先的某某。
太后所言的身不由己,是在这旧日天下,是在这高墙大院之中,目光所及,皆是晦暗难明,怎能不身不由己,难以挽回?”
“这······”褚太后震惊的瞪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从一个皇家公主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说她是大逆不道吧,可是这话似乎又无法反驳。
新安公主趁势追击:
“而实际上这天下,早就阳光普照,百姓翘首以盼的,不是旧日黑暗的回归,而是旭日阳光的照耀。
因此陛下之前大闹东掖门,便是真的如同昔日高贵乡公那样冲出去,又能如何?
百姓心里本来就有一杆称。孰对孰错、孰轻孰重,一时间或许分辨不出来,久而久之,自然就能感受到。
就算是今日能够再一次煽动忠君之臣叛乱,等到再过月余,新政全面铺开,百姓们获得了田地,能够参与到商货的流转、工业的生产之中,营收有了更多的方式和选择,而生活中也有了更多的货物可以购买。
昔年只有世家,甚至是只有皇族才能使用的家具、器具,无疑都要在百姓家中普及。
太后可知道,夫君参观了乌衣巷之后,说过怎样的一句话?”
正在默默消化这些信息的褚太后,下意识的问:
“愿闻其详。”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新安公主一字一顿的念道,“夫君真的让这旧日王公贵族的繁华,寻常百姓也能够享受到,那么百姓还会挂念昔日的王侯、挂念我们司马氏的小小恩情么?
所以陛下今日这一闹,在夫君看来,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拙劣模仿,若不是不想真的逼迫陛下做出血洒当场之事,夫君恐怕真的不会阻拦,就让陛下出门去闹、去喊,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还有几人真的认他是天子?”
大逆不道的话此时从当朝长公主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又很合理。
褚太后一直挂在嘴边、放在心头的,实际上还是天下人都这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何其悲惨、郁郁难安。
但是现在想一想,就算没有杜英,之前的桓温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说到底这也是司马氏一代又一代埋下的雷,早晚有炸的那一天,只不过现在被她们母子两个踩上了而已。
此时听新安公主一说,褚太后心里也少了几分怨气,以小皇帝如此拙劣的表现,杜英还愿意保全他的性命,本来就应该感谢杜英的大度了。
再幻想着能够推翻杜英、改变进程,也不切实际。
她缓缓坐直身,开始磨墨。
新安公主没有打扰,静静地在一边看着,看着太后缓缓写下懿旨。
这意味着一位母亲对她的孩子的背叛,但是又何尝不是在明知道孩子只会做傻事的情况下,所能给出的最后保护?
只有小皇帝乖乖的、已经没有什么名望了,让天下人都对其彻头彻尾的失望了,甚至就连还怀有异心的世家都懒得那小皇帝做文章,小皇帝才会更加安全。
身在皇室,越是默默无闻,越是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笔一划的写完,眼泪已经忍不住垂落,沾湿了纸张。
新安公主轻轻抚着太后的背,轻声说道:
“如果太后愿意的话,这高高的宫墙,也并非不可逾越。”
褚太后摇了摇头:
“既然身在宫中、身为太后,到了这等关头,更应该在距离陛下最近的地方,否则于心何安?”
新安公主叹道:
“就算是太后不愿意出去,只怕也等不了多久了。”
“此话何意?”褚太后登时紧张的问道。
“夫君虽然对陛下的行为并不在意,但是必然也不想陛下三天两头的给自己添堵,只怕会更快推进还都的事。”新安公主缓缓说道,“而且既然已经定下来要开科举,那么还都的同时,大开科举,齐头并进,也能表明还都中原、底定神州,招募英才、重建社稷的决心。”
褚太后惨然笑道:
“只不过那时候,天下所瞩目的,只怕就是这位秦王了?”
“如今能够顺应天命、承载民愿的,也就只有夫君了。”新安公主温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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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大闹东掖门,想要出宫玩耍,此事第二天就上了报纸,旋即引起朝野、坊间议论纷纷。
有抨击陛下耽于逸乐的,有指责宫中内侍不能劝阻陛下的,还有后怕于会不会闹出来什么乱子的,自然也少不得“阴谋论”者,暗戳戳的议论会不会是一场失败的宫廷政变?
当然,这一次掌握真相的还真是这些阴谋论者,只不过他们的说法也稍稍夸张,毕竟······小皇帝闹的这一出也很难被称之为政变。
紧接着,太后下懿旨,斥责陛下只想着玩乐,不能注重国事,要求陛下好好反省,而百官又齐齐上奏,恳请摄政王委任太傅,教导天子读书——这也说得过去,因为陛下本来就没有亲政,这时候在经过太后同意的情况下为陛下重新挑选老师,情理之中。
这让整个建康府中的舆论为之一收。
太后都已经出面了,那就是如同秦王所说,板上钉钉。
因为那些意图传播种种阴谋论者,已经意识到就连太后都已经靠不住,自然没有继续煽动各种谣言的想法——如同杜英所认定的那样,在这些人的心里,能够代表皇室的,终究不是傀儡一样的小皇帝,而是褚太后和司马昱。
如今一个走、一个屈从,那么他们也只能乖乖蛰伏。
对于太后的懿旨,杜英很快就给予响应,任命刚刚抵达建康府的关中书院祭酒罗含为太傅,负责教导陛下。
他没有选择江左豪门之中某位成名已久的老先生,而是选择罗含,自然是不打算给小皇帝一丝半点儿能够接触到外面世家势力的机会。
毕竟历史上太傅也经常是一个年轻皇帝在权臣挡道的情况下能够绝地翻盘的重要依仗。
同时,罗含身为书院祭酒,本来就有充足的教书育人经验在,因此外人也很难在这上面挑剔出什么。
发现这一次甚至就连母后都“背叛”了自己的小皇帝,面如死灰,估计短时间内也没有任何搞事的想法了。
第一九八一章 改造建康的计划
而杜英接着表示,将会在一个月之内还都洛阳。
这让整个建康府上下再一次聒噪起来。
建康府作为都城,身在天子脚下的百姓们自然享受了种种便利和特权,出门在外也一样高人一等。
而现在天子就要返回洛阳,整个朝廷随之一空,建康府岂不是也要很快泯然众人矣?
尤其是这些年建康府的发展规划,在流民、世家、皇室和本地豪强之间的利益冲突纠葛之间,本就改来改去、没有定型,这导致建康府的城池建设、道路规划以及屋舍排布,都有失章法。
也就是从乌衣巷到大司马门这一段路上还能够看得过去,剩下很多都是典型的棚户区。
百姓们能够容忍这样的居住环境、愿意缩在屋檐下,就是因为他们愿意享受身在天子脚下所带来的种种好处和机会,而现在天子都要走了,建康府顶多也就是一州郡府所在,百姓们对此自然也会有意见。
而那些根基也多半都在建康府的世家们,一些已经被杜英给收拾干净,想要提出异议都没有机会了;而另一些侥幸得脱的,现在哪里还有大量和杜英打擂台,只能暗戳戳的煽动百姓。
“这是收到的名剌、文书。”新安公主将一摞文书塞到了杜英的桌子上,“都是劝说夫君莫要着急还都的。”
“这些人啊,嘴上说着戮力王室、克复中原,结果真的到了要还都中原的时候,却又开始跳出来反对。”杜英微笑着说道。
“民怨沸腾啊。”新安公主担忧的说道,“夫君打算如何是好?”
杜英摇头:
“说来可悲,这正是在预料之中。”
说着,杜英将手中的公文向前一推:
“余正在起草相关对策,之前也已经和郗嘉宾他们简单商议过。
那些背地里搞事的世家,暂且先不管他们,如果六扇门能够搜集到实际的证据,则直接上门抓人。找不到证据,只要能切断其和百姓之间的往来就可以。
主要需要安抚的还是百姓。
虽然皇室走了,建康府不再是朝廷都城,但是仍然可以设立为江南陪都,如今江南富庶更甚于北方,因此设立陪都,日后时常南下巡视,也是情理之中的,此事公开之后,至少可以打消百姓的一些疑虑。
不过陪都也好,都城也罢,百姓们所看中的本就不是这些,而是自己的工作、住所和温饱。
天子脚下,这样的机会显然更多一些。但是现在天子走了,只要这样的机会并没有因此而减少,甚至反而增多了,百姓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怨言呢?
因此秦王府将会陆续在城外开设工坊、集市,为百姓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还会逐渐推进建康府的屋舍改造,将这些本来就是胡搭乱建的屋舍全部都拆掉换成和长安相仿的坊市,所有的街道也都填补缺漏、加盖青石板,一如御街和乌衣巷。”
新安公主错愕的问道:
“之前朝廷也不止一次想要整修建康府的屋舍和街道,却总因为府库紧张而作罢,现在夫君何处来的钱财?”
“围剿了这么多世家,若是再不能拿出来钱财,余岂不是白费力气了?”杜英笑道,“当然了,世家之中虽多有富可敌国者,但真正想要让这建康府,以及与之类似的诸多江左乔迁州郡都能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只是这些钱财还不够,顶多能够启动整个工程而已。
不过这工坊建立起来、集市上培养了百姓对购物消费的爱好,那么资金就会从千家万户的地窖之中汇聚到市场上,流动起来,就会有更多的钱财在此流动过程中诞生,用来修缮城池、建造新工坊的资金,可不就由此而来?”
新安公主之前也认真学习过关中新政之下的经济学,明白杜英是想要在建康府复刻其在关中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功,不过当时的关中是一干二净,杜英白手起家,现在的江左,各种势力虽然已经蛰伏,却依旧掌握着海量的钱财、人脉和声望,想要把一切都打乱了重新排列组合,谈何容易?
杜英打量着新安公主,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将她拽到怀里:
“这些事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你每天的工作已经很多了,可不能把身子骨累着了。”
新安公主挽住杜英的手臂,柔柔应了一声,旋即抬头看向杜英,眼波盈盈流转,似乎在邀请什么。
杜英稍稍犹豫,略略解开衣袍,新安公主白了他一眼,身子如水,滑到了桌子底下。
杜英舒爽的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