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微微颔首,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人则站起来,跟着杜英一起向着书桌那边走去。
杜英看上去慢慢悠悠的,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书桌上揉在一起的几个纸团,还有散落的几块木板,登时引起了杜英的注意。
谢道韫很在意的样子,或许是女儿家的秘密?
杜英也难免被勾起好奇心。
谢道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往书桌那边靠拢,挤出来一丝笑容:
“杜兄可有受伤?”
她看到了杜英的衣服微微鼓起几个地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缠着绷带。
“大伤倒是没有,就是昨夜厮杀之中,正对上苻方突围,所以小伤还是难免的。”杜英淡然说道,“等会儿还得上药,还好就是一些刀剑伤。”
“那就好。”谢道韫先呼了一口气,战场厮杀,不受伤当然不可能,只要不要命就还能接受。
不过她还是不满的微微蹙眉:
“盟主身为关中盟一盟之主,以后还是应该注意避免身先士卒才对,关中盟需要的是盟主的指挥和谋划,不是盟主提刀上阵杀敌。
若是盟主之行为也和莽夫无异,那还需要将士在前何用?战局往往波谲云诡、瞬息而变,盟主身处其中,又如何纵览大局?”
说到这里,谢道韫心头升起怪异的感觉。
自家爹爹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带着一身伤回来,惹得娘亲不满,总要把家里的几个小辈叫过来,用这样的话把阿爹训斥一番,让子侄们能够“引以为戒”。
二叔和三叔帮着开脱几句,最后往往是被娘亲一起训一顿。
阮家风骨犹在,大家都尊重娘亲。
为什么就突然的想到了娘亲和阿爹呢······
谢道韫按捺住这些恍惚和眼前似曾相识的记忆碎片,继续看着杜英,小脸上都是郑重的神情。
杜英点了点头,当时的那个情况也是自己没有料到的。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为了能够尽快结束战斗,当时的他的确和王猛一样,都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卒投入了战斗。
毕竟混乱的战斗不需要他们的指挥,只需要他们的力量。
不过这是跟谢道韫解释不清楚的,而且杜英也不打算解释,乖乖的认了就是。
跟女人讲道理会出问题的。
生气了还得哄,何必呢。
杜英虽然前世今生都没有成亲,但是前世并不是母胎单身,之前也有过爱情。
不然的话,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套路并且信心满满的打算主动出击。
理论派和实战派终归是不一样的,理论派知道的再多,往往也会惶恐和发怂。
有过经验的就不一样,喜欢就去追,怕什么。
这高地,先猛攻再说。
“的确是余疏忽了,一时求胜心切。”杜英承认的干脆利落又诚恳。
像极了跟女朋友认错的好男人。
谢道韫笑了笑,杜英的承认显然让她很高兴,并没有觉得两人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
又或者······她知道,却很享受这种语气。
烛火映衬在谢道韫白皙的脸颊上,微微发红,而她的笑容,看的杜英心中忍不住一荡。
窗外风雨,烛侧佳人,笑语盈盈。
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杜英刹那间又想起来了王猛和刚刚归雁说过的话。
这里,可不是江左。
他想要做什么,江左世家管得着么?
杜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骤然泛起来的冲动。
还得再等一等,等到自己真的能够左右整个关中的时候。
谢道韫并没有察觉到杜英的神情变化,她在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想要收起来书案上凌乱的东西。
“怎么了?”杜英突然说道。
而似乎是随着他的声音一起,
闪电把整个屋子照的格外明亮,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霹雳!
谢道韫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靠在身后的书架上,显然被杜英加上老天爷吓了一跳。
接着,她缓缓扭头,看向窗外。
又是一声“轰隆”!
谢道韫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差点儿直接蹲在地上。
杜英无声的笑了笑,让你刚刚凶我,现在遭报应了吧?
不过小姑娘害怕打雷,这是情理之中的,杜英不着痕迹的将桌案上的一张纸团收入袖子中,又瞥了一眼那几块木板,涂涂画画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怀抱
杜英转身去倒了一杯水,递给谢道韫:
“喝点水压压惊,我先去沐浴更衣。”
谢道韫接过来杯子,看杜英转身离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忙收拾桌子。
一边收拾着,她一边忍不住跺了跺脚。
自己可真是形象都没有了,竟然当着他的面被几声雷给吓成这样。
以后怕是少不了要被笑话了。
丢人。
灯火下的谢才女,拍了拍自己光洁的额头,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稳重啊。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雨声更大了。
谢道韫打了一个哆嗦,果断的缩到了软榻上。
太可怕了,反正他也不在,不用怕被他看到。
所以稳重什么的,丢人什么的,现在也不重要。
归雁怎么还没有从前面回来?
这个小丫头,一点儿都不靠谱。
就这一点,杜英和谢道韫达成共识。
此时的杜英正在烧水,虽然看不清楚夜色,但是也知道肯定很晚了,更何况杜英身上还有伤口,缠着绷带,只能洗洗头、洗洗脚。
烧两桶水足够了。
今天他回来的突然,之前归雁当然也没有准备,此时小丫鬟果断的缩在前厅不回来,杜英也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想到了刚刚收入衣袖的纸团,杜英不由得好奇展开。
让谢才女惊慌失措想要遮盖的,又是什么?
只见纸团上写着好几个词组,或是“相思”,或是“夏日微凉”,或是“望明月”之类的。
还有更多五个字、七个字的。
谢道韫的娟秀字迹,杜英是认识的。
至于这写的,摆明就是相思情诗。
如果说杜英第一眼看过去只能确定是相思情诗,还不能确定是给谁写的,那么当他看见纸张下端有好几个七个字的句子,却又被涂涂改改之后,不由得一笑。
江左文坛推崇五言诗,而不重视七言诗。
谢道韫之前擅长的当然也是五言诗,另外应该还有带有各种“兮”的古体诗或者汉赋。
而她之所以会想要尝试着写七言诗,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写给杜英的。
谁不知道杜盟主最擅长的就是七言诗?
或是想要挑战,或是为了应和。
只不过看来五言诗的一贯写法限制了谢道韫的发挥,让她总是五个字就表达出了意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再多加上两个字。
涂涂画画,盖因为此。
至于那木板,杜英揣测,十有八九是谢才女也珍惜纸张,觉得浪费了太可惜,所以只好改用木板。
“傻丫头,又何必非得要顺着我的喜好呢。我喜欢七言诗,也只是因为原来背的七言诗比较多罢了。”杜英喃喃感慨一声。
很快,他觉得事情不太对。
各种格式的诗词本来就是相通的,历史证明能够写好诗的诗人,词作往往也不错。
可是谢道韫却没有写好一首七言。
为什么?
杜英又看向那皱皱巴巴的纸,仿佛有灯下提笔沉思的少女剪影,跃然纸上。
看这笔画用词,她的心思杂乱如麻,淡淡情思,若有若无。
一句句诗没头没尾,似乎有情感想要蕴含在其中,却又被强行打断。
真情无法流露,如何能成好诗?
杜英不由得轻笑,旋即将这张纸郑重的叠好,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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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手脚、胳膊,然后洗了洗头,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沿着屋檐重新走回到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