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含只好解释:
“你家五叔,老夫了解也不是很多,刚刚简单说了几句,要不你再给大家讲讲?这性情、为人,总是要了解得越清楚越好,不然的话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江左世家本来就不是完全团结一心,所以我们想要与之为敌,也不见得一定要把自己摆在对面,他们可以想办法拉拢和分化我等,我们自然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不,正说到这里,想问问阿元,是否有将你家五叔引为我用的可能?”
谢道韫微微颔首,这个问题,当时杜英其实也考虑过。
不过谢道韫个人的观点是不现实。
当下只要复述一遍就好。
听着谢道韫所言,麻思斟酌说道:
“秘书郎尚且年轻,或许并不会刻板守旧,若有能让秘书郎动心之处,则此事或可为。”
“谢司马亦然可以出面,劝说秘书郎袖手旁观。”蒋安附和道,“长兄如父,秘书郎就算不答应,应该也不会真的坚持和王家一起对付关中盟。”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激烈,甚至这语气大有直接把谢石绑来的意思,让谢道韫张口结舌,旋即看向罗含。
罗含对着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不过此时,两人心中大概都有点儿意识到,江左世家此次北上,或许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可怕。
因为他们遇到的不止是一群初生牛犊,而且还是“秀才遇上兵”。
也不知道王右军是否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而王右军一向聪慧而从容,遇到这样的场面,是不是还能风轻云淡?
难得,罗含突然对这漩涡之中将要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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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神明台下。
夜色已深,神明台上的火已经近乎扑灭。
只剩下斑驳的墙面还有被烟熏成黑色的土,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战事。
甚至当杜英走上神明台的时候,台阶上、平台上的尸体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下点点喷洒的血迹。
连日奔波,杜英也没有力气一路向上爬,他就站在神明台腰部的位置,俯瞰整个建章宫。
火把的光亮笼罩着建章宫和太液池,遍地都是废墟。
“百废待兴,不过如是。”杜英感慨一声,只期望到时候拿下长安,情况比眼前要好一些,不然的话,这长安城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至少公子已经在为百废俱兴做准备。”疏雨低声说道。
她一手捧着头盔,另一只手提着佩刀,刚刚经过连番恶战,刀鞘上都是深深地刻痕。
秀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身形挺拔,显得清爽干练。
不过衣甲的破损还有脸上没有及时擦去,所以已经凝固了的血迹,都在告诉人们,这个女子也曾经在乱军之中厮杀,绝不输于男儿身。
凭借几次激战中的亮眼表现,疏雨也赢得了杜英亲卫们的尊重,而不再把她当做自家主母塞过来的丫鬟。
这个丫鬟,过于能打了。
“哈哈,你倒是看得明白。”杜英随口笑道。
“从龙首原向南看去,已经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灯火。”疏雨伸手指向南方,“足可见关中盟已经不是一个两个小小的村寨。”
这一次,杜英凝神点头。
这小丫头也不是完全就知道打打杀杀,自己的布局和意图,也不知道她是无意间看到的,还是早就已经留意?
夏收之后,关中盟的发展愈发加快,尤其是杜英在工坊生产之中直接提出了流水化生产,更是让工坊的效率提高。
反倒是关中盟合用的工匠和丁壮还不足,所以限制了关中盟进一步拓展,不然杜英有信心在这个秋天过去之前,让关中盟的产品覆盖王师兵锋所到的每一个角落。
而发展起来的关中盟集市、工坊,就是杜英为长安的复苏所准备的。
关中盟已经计划在林氏坞堡,甚至更北侧靠近长安的地方兴建新的集市,这里将会成为未来长安的聚焦点。
汉代的长安城,城内其实并不很大,半数都是宫殿、府衙。
集市、民居等等基本都在城外,比如长陵、阳陵等五陵之地,“五陵少年”也因此而来。
既然这样建设已经是长安的“老传统”了,那杜英也没有打算改变,就在向南靠近关中盟的位置发展起来关中的经济中心。
说到底,还是没钱。
不然的话,向南重新建立一个长安,如同隋唐那样,当然更好。
“拿下长安之后,留给余的时间也不多,总归要有准备。”杜英微笑着说道,“若是征西将军真的舍得将偌大的长安直接交给余的话,那关中盟现在的人手正好可以接管长安城的方方面面。”
“一切都在公子的掌控之中,这当然最好。”疏雨应了一声,“疏雨不懂这些,但听公子吩咐便是。”
“其实能够被选为阿元的亲随,你应该不算愚笨,应该可以懂一些。”杜英接着说道。
疏雨瞥向杜英,摇了摇头:
“既然比不上公子和我家大娘子,那疏雨何必再于此费心费力?只要公子说做什么,疏雨去做就好。”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杜英笑道,“那打打杀杀就不累么?”
“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自然不累。”疏雨径直说道。
不过说完,她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低头,又不忘解释一句:“当,当然,保护公子那是大娘子交代的任务。”
杜英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的目光躲躲闪闪,不知不觉的,一缕发梢从马尾之中滑落出来,却浑然未觉。
第五百二十九章 师兄给你看个宝贝
神明台上的风儿,还带着些许血腥气。
顽皮的秀发随着风拂过疏雨洁白的额头,然而疏雨只是微微低头,丝毫没有了在沙场上的敏锐和警觉。
又或者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头发在添乱,也意识到了杜英看着她,可是就是不想抬头,直视杜英的灼灼目光。
意识到这小丫头的心思,杜英也不拆穿她,只是随口说道:
“任务就任务吧。这儿风景不错,可以歇一口气。”
说完,杜英径直走下高台。
听到杜英似乎漫不经心的话,疏雨心里没来由的升起来一种失落感,不过还是抓着自己的刀和头盔,亦步亦趋跟上杜英。
身为护卫,哪里有自己留在那里吹风的道理?
“师弟啊,来来来!”杜英还没有走下最后一个台阶,就听见了王猛有些放浪不羁的声音,“师兄来给你看个宝贝。”
此话一响,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
不过大家都知道说话的是谁,这话又是说给谁的,所以都很默契的各做各的事。
杜英则无奈的拍了拍额头,真想说不认识这个家伙。
我家师兄何日才能更稳健一些?
明明挺聪明的一人,总是弄得跟浪子一样,可是偏偏又不是浪子。
借着火光,杜英看到了跟在王猛身边的还有一人,不由得笑道:“师兄想要给余看的,是人啊还是宝贝啊?”
“这是个人,也是宝贝。”王猛侧开半步,笑道。
而那人上前拱手行礼:“草民阎负,添为苻柳幕僚,参见盟主。”
杜英的还礼就有些随意:
“阎兄既为苻柳幕僚,这一声草民,可是太过自谦了。”
阎负赶忙说道:
“氐蛮逆朝之官,何足挂齿?
杜英打量着他,这家伙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惶恐的神情,反倒是微微带着笑容,似乎很自信?
这哪儿来的自信?
杜英微微皱眉,一边负手看着将士们打扫战场——对于扩张太快的关中盟来说,氐人遗弃的物资也都是宝贵的,所以关中盟打扫战场,不啻于刮地三尺——一边淡淡说道:
“既知逆朝,又何必自报为‘苻柳幕僚’,苻柳三败于我,其幕僚想来也平平无奇,难道可为我关中盟座上宾?”
说到这,杜英的语气已经变得肃杀几分。
甚至周围的亲卫一个个手按刀柄,就差听杜英一声令下,直接把人拿下。
至于王猛,此时反倒是后退两步,饶有兴致的看着阎负,似乎也在等阎负的回答,并不打算帮腔。
阎负当即不慌不忙的应答:
“自报家门,是草民不忘身份。草民已是关中盟的阶下囚,甚至更是景略兄亲自辨认出的。
所以草民愿戴罪立功,尽我所长,为关中盟所用,为盟主所用,因此还请盟主成全!”
杜英怔了怔,这家伙也真够镇定的,久闻苻柳身边两大幕僚,阎负和梁殊,皆擅于口才。
不说这阎负口才如何,只是这一份镇定自若,犹然笑语盈盈的样子,就足够让杜英刮目相看。
还真让师兄找了个宝贝来。
随着以后关中盟逐渐覆盖整个关中,并且成长为雄踞一方的势力,当然也少不得要和其余势力互通使节。
现在盟中还真缺这样临危不乱、谈笑自若的人才。
之前任群也曾经有过不错的表现,骗的韦家一愣一愣的,不过那毕竟只是小打小闹,而且现在杜英也不能把任群再丢在那种可能遇到不讲理的就会掉脑袋的位置上。
“阎兄所言,可属实?”杜英收起来刚刚的不屑,正色问道。
“句句属实。”阎负赶忙应道,“盟主若是不信,自可试探于小人!”
杜英满意的点了点头,有的是试探你的机会,不过不是现在。
王猛这才对着杜英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大有“师兄说是宝贝,就是宝贝”的炫耀意思在。
“苻柳被苻生抓了,苻生让赵韶出面,自己并未前来,显然并无开战之意。”王猛徐徐解释,“所以阎兄亦是无家可归之人,余打算让其先在参谋司待些时日,等入了长安另行安排,师弟以为如何?”
杜英瞥了一眼王猛,微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