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战场,霹雳车应该如何布设,如果遇到氐人的反击,甚至城中也有投石机,那应该如何快速反制以减少自家的损失?
这些问题,阿羯你看到霹雳车的时候,是否可曾想过?而如果让你来指挥,是否又能做到?”
谢玄登时瞠目结舌。
他印象里的霹雳车,是笨重而威力巨大的家伙,所以使用方法也很简单,找个地方一字排开,然后抛射石弹就是了。
哪里想过这么多名堂?
“阿羯,圣人有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杜英正色说道,“与其有时间笑话别人,倒不如想一想。
为什么别人能够坐在那个位置上稳如泰山,想一想为什么看上去懒散的工作,却仍然能够帮助大军直接压制氐蛮?
据余所知,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名将是依靠笑话别人的工作太过简单而功成名就的,甚至恰恰相反,最简单的工作,他们也能够从中看到可取之处,甚至领悟到一些沙场征伐的谋略和想法。
大军交锋,奇兵奇谋,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堂堂之阵迎战,数千乃至上万大军,行军布阵其实都有一套方略,并不复杂,可是为何有的人能胜利,有的人却屡战屡败?
单纯只是因为双方的兵力、士气之类的有差距么?恐怕还不能忽略主帅的想法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择其短处而破之,遇其长处而避之。此为破敌之道。狭路相逢,不胜便死,此亦为破敌之道。阿羯可曾看眼前之战局而想过这些,可知今日之战阵,为何是如此安排?”
谢玄收起来凝固的笑容,诚恳的拱手行礼:
“玄,谨受教。”
对于杜英,他心服口服,因为杜英其实也还年轻,可是谢玄总觉得他能看到太多自己之前忽略的东西。
不过谢玄并不羡慕嫉妒,要是没有这点儿本事,杜英也不配得到谢奕的器重、获得阿姊的青睐,还能对他指手画脚。
杜英察觉到谢玄的神情有些凝重,只好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给自己太多的负担,你还年少。多看看,多想想,未来自有翱翔九天之机遇。”
谢玄还年少,真正属于他的时代还没有开始。
谢玄想了想,摇头说道:
“此一生,或腾九天,或跃在渊,机遇不同,人生不同。因此余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杜英点了点头,这种想法的确是符合一代名将的心理。
若不是有这种抓住机会不放手的冲动,谢玄也不可能提倡用北地之人,组建北府兵,而后又以八万破八十万,名传青史。
“莫要着急,机会会有的。”杜英微笑道,“姊夫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机会,所以以后会给你的。不过能不能把握住,那就得看你自己了,而且正如之前所言,若是你仍然秉持着之前的想法,恃才傲物,那余并不认为你能把握住机会。”
谢玄应了一声,其实他很想问,杜英为什么会有能给自己足够多机会的信心,毕竟现在杜英的处境应该也不是很舒服吧?
不过不知道为何,听到杜英温润而沉稳的声音,谢玄没来由的心安,似乎那一天真的很快就会到来。
“姊夫放心,届时定不会让姊夫失望。”谢玄慨然说道。
“至于现在,来看眼前这一场大战吧。”杜英回过头,“伯父势在必得,余倒是有些担心,会不会真的让他抢尽了风头。”
毕竟牵扯到自家老爹,谢玄亦然神情严肃了几分,看向长安。
云梯车距离城墙已经越来越近,昨天有了经验的士卒们压实、填平了一段护城河,让云梯车能够顺利地抵达距离城门稍微远一些的城墙处。
这样可以避免云梯车上的士卒刚刚登城就和城门楼里、上城步道处的氐人短兵相接。
偶尔有几支火矢从城墙上跃起,形如流星,扎入云梯车,不过车上的士卒早就准备,但凡些许火星飞溅起来,立刻一拥而上将其扑灭。
这也已经是氐人最后的抵抗手段了。
云梯车就这么直接靠上城垛。
随着踏板接上城头,弓弩手也在拼命射箭,压制任何想要靠近的氐人士卒。
一道身影直接从云梯车上跃出,在踏板上踏了一步,整个人如同猎鹰一样飞起,当他下一步落地的时候,已经在城垛上了。
云梯车靠上城墙,其余的士卒也都在蚁附攻城,此时王师的床弩和投石机自然而然都只能收敛起来。
氐人士卒从上城步道、残破的城门楼还有城墙下的藏兵洞中蜂拥而出。
敌台上汇聚一群群弓弩手,和云梯车上的王师士卒对射。而其余士卒沿着城墙杀过来,气势汹汹。
“来的好!”当先那人正是谢奕本人,他左手持盾护住身形,右手握刀审视对手,大笑道,“好久没有痛快的战一场了!就让我这老卒,来会会尔等!”
话音未落,谢奕已经撞入人群之中,纵横之间,氐人士卒一时竟无人能挡。
到底是沙场厮杀半生的老将,手下的功夫哪里是这些氐人新兵蛋子能够相比的?
而且谢奕身后,王师士卒源源不断的涌上来,主将拼命,自然愈发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说不定破城先登,就在此战!
关中盟想要在后面等着下一轮,那就等到天荒地老去吧!
“杀!”既入战团,谢奕直接把手中的盾牌往一名氐人脸上一砸,已经没有箭矢威胁,他不需要这累赘。
接着他双手握刀,每一刀挥舞下去,都是势大力沉。
所到之处,氐人只有招架的功夫。
他们并不知道这家伙是谁,而且谢奕也不会傻乎乎的穿着自己平时的衣甲上阵,那就等于告诉氐人,对方主帅级别的人物就在此处,所以谢奕其实在乱军之中的形象是很平庸的。
第五百三十七章 破城先登一老卒
可这也架不住谢奕厮杀过于凶猛,自然而然的也引起了氐人的注意。
不一会儿,谢奕的外侧就至少汇聚了十数名氐人士卒,盾牌开路,挡住谢奕的刀锋,同时长枪从盾牌的上方、缝隙之中探出来,只是没头没脑的攒刺。
“砰!”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这是一支长矛直接从盾牌后探出来,斜向下猛地刺击,结果堪堪被谢奕躲了过去,所以正刺在地上,甚至连夯土都扬了起来。
“当!”刀鸣声声,火花迸溅。
这是两支长矛直接被谢奕挥刀架住,双方的力气都不小,兵刃的骤然撞击导致的。
“蹬蹬”的脚步声连响。
谢奕也有点儿招架不住氐人这样的进攻,只能虚晃一招、逼迫当面的几名氐人盾牌手做防守态,而自己则飞步后退。
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支长矛从谢奕的腿身一侧划过去,矛锋割破了衣衫,让谢奕脚步一个踉跄。
王师将士已经从两侧涌了上来,护住谢奕的左右。
“将军!”亲卫们一边扶住谢奕,一边举起盾牌护住谢奕的前方。
“对面好像还是个官儿!”有氐人士卒惊讶的喊道。
能够被王师士卒这样保护,当然不可能是寻常士卒。
“杀了他!”来不及懊悔刚刚怎么没有下手再快准狠一些,氐人士卒们嗷嗷叫着往上扑。
登城的王师将士数量当然远比不过这些氐人,一时间被逼迫着节节后退,和刚才的谢奕类似,几乎都只有招架之力。
谢奕伸手按住伤口,伤口不算深,但是足够长,一只手按不住,鲜血顺着手指缝直往外流。
“将军!”有亲卫发现了谢奕动作的异常,赶忙撕下衣袖给他裹伤。
“无妨,先杀敌!”谢奕知道过一会儿也就结痂了,此时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闲下来。
亲卫们咬了咬牙,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好先拼命抵挡氐人的反扑。
“呔,氐蛮孩儿们,尔等爹爹在此!”旁边骤然传来一声呼喝。
只见一名银甲小将跃上城头,手中长枪一抖,直接荡开原本劈砍向谢家亲卫的几把刀。
接着小将挥枪横扫,枪杆卷挟着劲风,砸在盾牌上。
举着盾牌的氐人士卒发出一声惨叫,或是踉跄后退,或是干脆直接摔倒在地。
不是袁方平,又是何人?
“出风头。”谢奕撇了撇嘴,这小子倒是吸引了一手好火力,不过谢奕还是抓紧开口提醒,“莫要站在那里,小心箭矢!”
不等他话音落下,听到谢奕声音的袁方平,凭借着本能,直接跃下城垛,就地一滚。
还真有几支箭矢直接掠过他刚刚站着的地方。
激起一身冷汗,袁方平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对谢奕表示感谢,直接撞入氐人士卒之中。
袁方平的这一身衣甲就比谢奕显眼多了,所以氐人士卒们也“见异思迁”,纷纷围上来。
这也算是让谢奕身边的将士们呼了一口气。
“上!”谢奕暂时止住了血,但是也不敢剧烈运动,只好背靠着城垛下令。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锐啸,众人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一支床弩射出的铁矢刺入了谢奕来时的云梯车。
铁矢上捆绑着火油罐,早就已经被点燃。
随着铁矢扎入车中,火油骤然燃烧起来。
“何处来的床弩!”谢奕惊呼一声,目光旋即一转,看到了城门楼下露出来的狰狞身影。
显然刚刚氐人把床弩藏在了城门楼中,才抵挡住了第一轮的矢石覆盖。
“早知道把城门楼先打掉了!”谢奕恨恨的一挥拳。
西安门的城门楼之前倒也的确被霹雳车重点照顾,砸中的石弹就有四五枚,但是只是让城门楼多了几处窟窿。
没办法,作为未央宫的南侧大门,又是面向城外的门,西安门的城门楼高大而宽阔,绝非几枚石弹就能直接砸垮的。
被这铁矢射中,云梯车上的王师将士猝不及防。
此时救火显然也变得没有意义,甚至被泼洒的油星沾染了的士卒,自己身上也有火焰烧了起来,这让他们愈发的惊慌,纷纷从云梯车上跳下去。
有命比较好的,直接摔落护城河残留的泥浆中。
但是大多数都摔在地上,只能翻滚哀嚎,任由火焰逐渐将他们吞没,周围的士卒本来想要上前扑救,可是这火油燃烧起来,又岂是轻松就能扑灭的?
现在想要去找水,再到这城墙脚下,也来不及了。
而那云梯车,也熊熊燃烧起来,大火烧透了涂抹在木头上的作为防火作用的一层青泥,逐渐向上下两侧延伸。
火焰吞噬下的云梯车,恍惚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倒映在所有人的瞳孔中。
氐人士卒发出一阵阵欢呼,而城头上的王师将士,脸色显然都不怎么好看。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后路已经断了,而且援军只能陆续通过简易的云梯攀爬上来,蚁附攻城的效率,哪里有云梯车来得快?